故事的开头总是不期而遇，措手不及，中间应是奋不顾身，倾其所有，往往到了最尾却是言不由衷，无话可说。 书香世家与千杯不醉 文/虞菜菜是孤独的海怪 一 非诚勿扰介绍女嘉宾最常用的语句便是XXX来自于书香世家。我敢赌五块钱，编辑VCR的人绝逼不认识真正来自书香世家的人。 作为书香世家，首先你得家有藏书吧。不过，现在谁家没整个书房什么的，还附带一个巨大的书柜。当然里面的书都是常年不动的，偶尔心血来潮打开书柜，发现本本素蟫灰丝。 随手抽出一本使劲翻，翻不开，以为是年代久远，书页粘连。定睛一看，这本为了装逼买的《资本论》拍过照，发了一条“最近在看这本书。”的微博后，就摆进了书柜，连塑封忘了拆开。 你这叫有书么？你这叫获得了一柜助燃物，注意防火，谨记配备灭火器。 我有幸结识过一位姑娘，据说祖上几辈都是读书人，家中还曾经出过探花。她家也有一间书房，里面满满塞了三个书柜，每一个都巨型无比堪比图书馆所用，须得爬着梯子才能拿到顶上的书。从三座庞然大物中随机抽出一本书，运气太好一不小心抽中一本被翻越太多次的老弱残兵，书页哗啦啦散了一地，还得花上半个钟依依拼回去。 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们一家曾是我的邻居，当年我妈为了让我也沾染些许书卷之气，常常把我丢在她家写作业。出于对老师与生俱来的畏惧感，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且不说姑娘母亲天生一副严肃面孔，眉尾上挑，嘴角下撇，说话拿腔拿调。 逢年过节，我们惯于去归元寺拜菩萨为新的一年祈福积德。换到姑娘家，这不叫拜菩萨，他们家称这作焚香礼佛。同坐一桌吃饭，姑娘妈妈夹起一筷子莴苣就开口了，今年的莴笋青翠欲滴，看了真真让人心头欢喜呢。我顿觉牙口一酸，闪到舌头，这一筷子再也夹不下去，偏是吃饭不小心发出吧唧嘴的声音都让我羞愧难堪，实在觉得失礼于人。 姑娘从小受父母熏陶，泡着墨水长大，未及豆蔻便已饱读四库，对文字的驾驭初见雏形。 小学时，她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老师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宝贝。那时还不流行新概念，最荣誉的莫过于有一张楚才杯作文竞赛的奖状。它可是我们小升初的择校金牌。但这个比赛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的，一个年级仅有十几个参赛名额。我们对此趋之若鹜，抢破脑袋，为了获得老师青睐得到推荐名额，作文里时时惨绝人寰，爷死奶死死一片。 姑娘不用绞尽脑汁编造故事，老师自然为她保留名额，因为她是学校获奖率的保证。我们的文言文水平尚且停留在“老子曰”时，姑娘出奇制胜以一篇文言文作文轻而易举拿下了那一年的楚才杯一等奖。 老师喜滋滋拿着获奖作文每班朗读，虽然大家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大概明白——这文章并非立意新颖，就是讲的就是姑娘路遇一小丫头被楼上丢的玻璃瓶砸破了脑袋，继而抨击随手往外丢垃圾的行为。参赛的同学一片鬼哭狼嚎，悔不当初：要是我也会文言文，我爷爷奶奶就不会白白又死了一回。 这样的姑娘终究跟我这类俗人不是一条道上的，我读四年级时，姑娘带着一摞奖状进了武珞路中学。为了方便她上学，他们一家搬离了小区。至此多年再未与她见面。 二 那一年，我处于失恋自愈期，什么都不想做，晚晚在咖啡厅打烊后抱着酒造访，和他们喝的支离破碎。夜夜笙歌朝朝醉的日子过久了，倒把我的酒量喝出来了。常常喝得他们哀鸿遍野，我依旧精神振奋，直嚷着没意思。 有天晚上我洗过脸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他们一个电话打过来心急火燎得要我去波顿。 “我们给你叫了个千杯不醉的小伙，今天陪你尽兴，喝死你麻痹的。”他们在电话里咬牙切齿，煽风点火要我赶快出门好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我一听这话，眼冒精光，心里思忖着，最好是个能喝的，不然今天一个都别想直立着回去。 等到了波顿，三个人正襟危坐等着我，桌上黄的红的白的一连串，还有瓶不知道谁偷着带进来的红星二锅头。说能喝的那小伙，身材颀长，肩膀单薄显得有些羸弱，一头飘逸的长发半遮着脸，一脸忧郁加蛋疼的神情。简直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 我冷哼一声，说，这就是能喝的那一位啊？先干为敬了啊。然后二话不说，端起杯子就一口吞。 三巡下来，英语哥和另一个人东倒西歪瘫坐不动了，再一看那小伙面不改色心不跳，跟着节拍敲桌子呢。我热血沸腾兴高采烈，心想，总算遇到对手了。 事实证明我太轻视这瘦弱小伙了。 三巡又三巡后，我被喝的面红耳赤人仰马翻，小伙依旧悠闲得吃着薯条。 英语哥歪在凳子上，对着我一阵讥讽，让你浪，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吧。 我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摆手。不甘心的说，去个厕所先，回来再战。 我在厕所抱着马桶吐得七晕八素，一出来，看见我们这桌多了位浑身冒着仙气的姑娘。 姑娘容貌并非十分出挑，不施脂粉，凤眼柳眉，胜在气质如兰，举手投足间自成一风。姑娘坐在那里，不食人间烟火，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波顿这样嘈杂的地方仿佛亵渎了她。就算叫来某个名模换上淘宝上最仙的裙子，惊艳尚不及姑娘的一片裙角。仅是惊鸿一瞥，女儿身的我也不禁为她所吸引。更是引得周围桌子的屌丝一阵骚动。 我满腹狐疑，他们是从哪里骗来的这位神仙姐姐。 回桌坐下，英语哥赶紧介绍，这姑娘是千杯不醉小伙的女友。顺便不忘讽刺我，啧啧，真是跟她一比，你就化了。等我一巴掌拍死英语哥，这才敢凝神细望神仙姐姐，她也盯着我瞧，我们越瞧越眼熟。 嘿，我们同时叫道，原来是你。 世界真是太小了，坐在我面前的正是我当年的传奇邻居姐姐！多年不见出落得仿佛古画中走下来的翩翩少女。 我感叹，果然喝墨水长大的姑娘就是跟我们这些喝酒长大得的姑娘不一样，每个表情都雅致动人。不像我们一笑就露出两颗大门牙，英语哥评价——匪气。 老友重逢，外加遇上个千杯不醉。的确尽兴，除了千杯不醉小伙和不喝酒的姑娘，那天我们都趴着回去了。 此次重逢后，我们时常相聚咖啡厅。因姑娘出自于书香世家，我便称她作书香姑娘吧。 书香姑娘和不醉小伙相逢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不醉是学长的请来友情客串的吉他手。姑娘迟到太久，急三火四赶到，进门时和不醉撞了个满怀，一杯红茶尽数撒到了他的演出服上。姑娘连声道歉，谁知不醉大发雷霆，惊怒大斥。 通情达理的人最怕遇见蛮横无理的人，秀才遇上兵真是有理说不清。 姑娘面红羞愧，提出把衣服给她带回去清洗干净还回来。不醉横眉怒目，冷哼一声说，不用了。说完，顶着一身红茶渍的演出服潇洒上台。 像每一个恶俗至极的故事一般，一曲红日唱完，姑娘芳心暗许。 一遇杨过误终身啊。 姑娘回忆起她和不醉相逢的情景，情不自禁嫣然一笑，一双翦水眸子望向不醉。 世间才女多爱浪子。又有哪个浪子可以承受姑娘盈盈一笑呢？ 姑娘在后台等不醉，坚持要把衣服带回去清理，不醉拗不过她，留了电话地址给她。一周以后，不醉收到的不仅是衣服，还有一首情诗。 不醉惊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去，这个年代了，谁还会写诗赠人啊，何况还是姑娘送给小伙。哪知他细细研读几番后，竟然灵感乍现即兴谱了曲把姑娘的诗作词编了首歌。一个月后，他们牵手漫步校园，让人瞠目结舌跌破眼镜。 听完后，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怎么越听越怪异，这真的不是方文山和周杰伦的故事么？况且万万想不到，居然是姑娘主动追求的不醉。大家统一动作安回摔到地上的下巴，竖起了大拇指。果然爱情能让人神魂颠倒，礼数家教全然不顾。 姑娘说他是我的盖世英雄，小伙说她是我的灵感源泉。 我们说，两朵奇葩！ 三 不醉原本一直寄宿在咖啡厅后面的客房。姑娘大学住校，山高皇帝远的，不受父母管制，常夜不归校来陪伴小伙。姑娘父母一直没能发现姑娘谈恋爱这事，大学四年两人沉浸在小世界里，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毕业季一向是多事之秋。 姑娘盛情邀请我去她家吃饭。虽说我一直对姑娘的母亲心存畏惧，但对她烧的一手好菜可是垂涎三尺，没能抵挡住诱惑，我只好从了馋虫肆虐的胃。 家常便饭时配老生常谈——学业，工作，对象。 我一边狼吞虎咽吃着糖醋排骨，一边断断续续回应长辈的“关心”。其实，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三句：还在读书，没考虑工作，找不到对象。我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别打扰我和排骨唇齿交融行么？ 有没有考虑过出国深造？我们预备今年九月送囡囡去英国读研究生。 此话一出，我差点没把嘴里的排骨吐出来，再看姑娘，也是一脸惊诧。 她问，你怎么都没有跟我商量过。 姑娘母亲面无表情，你谈恋爱和我商量过么。 我靠。原来当妈的真的什么都能知道，特别还是自带间谍技能的老师妈妈。这下我是真的卡住了，低着头抱着水杯猛喝。姑娘也是震惊得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是…… 这个字用我的话翻译出来便是，是哪个王八蛋出卖我的？！ 不是谁告诉我的，是我亲眼看到的。在学校里和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想来那男的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不然该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知道姑娘要说什么，老师母亲眉头一皱，我活像看见小黑屋里的容嬷嬷拿着针冲过来，手哆嗦得都握不紧筷子。小学时老师母亲辅导我做作业，她一皱眉头我就知道我的数学题又算错了，那时留下的阴影现在依然威力强大。 我开始庆幸姑娘一家搬走了，若放着这样一个间谍老师在对门，我大概早已死于心力交瘁。 可是……姑娘还想争辩。老师母亲打断了她，食不言寝不语，今晚和你爸一起好好谈下你出国的事。 干，敢情您老刚才说的都不叫话是吧？我夹完最后一块排骨，暗下决心再也不来吃饭了，真是太恐怖了。时隔多年，姑娘母亲又升级了，而面对她我依然还是那个lv5的新手。 这天以后，姑娘失踪了。个中缘由无须赘述，大家自是心照不宣。 门不当户不对，父母棒打鸳鸯。这样的戏码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屡见不鲜。 我们除了唏嘘不已，劝君更饮一杯酒，别无他法。 起初也是苦口婆心，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劝。不醉偏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然他油盐不进，我们也只好由得他去，那一首红日听得我们耳朵起茧。今年看致青春的时候，前奏一起，我和英语哥抱头鼠窜，旧患复发。 就在我们都快忘记了曾认识过一位神仙姐姐的时候，平安夜悄无声息的来了。 有情人的没情人的最怕中国人把什么节日都当情人节来过，没情人的走在路上，身边行人跟玩连连看似的彻底彰显出自己的孤单，有情人的在商场买满送的活动下，被宣告下周的饿死街头的头条非他莫属。 非姐的咖啡厅结业在即，听闻这大概是最后一个能在这里过得圣诞节。我们呼朋引伴，在咖啡厅里张灯结彩，准备喝个你死我活。 咖啡厅里皆是形单影只的人，谁也不嫌弃谁。酒过半巡，我和英语哥站在门口抽烟，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位提着大包小包，身着厚重羽绒服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的姑娘。 定睛一看，这不是书香姑娘么。 我赶紧推推英语哥，问他，我是不是今天又喝多了，怎么幻觉都出来了。英语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狂点头，我觉得我也喝的有点多。 书香姑娘站在门前，雪花落满青丝，面容憔悴，盈盈含泪。一步一步走到不醉面前，郑重其事，仿佛脚系千斤。 姑娘哽咽开口，古有红拂夜奔，今虽不敢自诩红拂，也不敢妄想君比李靖，只求与君长伴，望夜夜安寝，不受相思之苦。 不醉坐在沙发上，手脚麻木，身体僵硬。一分钟后他站起来，双眼通红，青筋暴起，伸手紧紧抱住姑娘。 草，好一出屌丝的逆袭啊。英语哥看得目瞪口呆，烟都掉在了地上。 新年的钟声响得恰到好处，大家举杯共饮，人人都恭祝二人白头偕老。 那时，书香姑娘和不醉都太年轻，将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以为牵了的手就可以天长地久；十指交扣就可以冲破一切阻碍。殊不知，浩瀚的宇宙中，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尚且不能抵御台风海啸，又何谈掌握自己的命运。 世间多得是相爱却无能为力的事。 四 生活不是偶像剧，不是一句王子公主幸福得生活在一起，就可以仓促一笔带过。 我们无法只看两情缱绻，跳过锅碗瓢盆避而不谈。任何一份感情实际上都无法脱离物质独立生存。这是我们存于此世的悲哀与无奈。 姑娘学红拂夜奔以后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恰逢非姐咖啡厅结业，不醉也不得不搬了。 房价飞涨的中国，休说北京，就连武汉这样的二线城市也是统一战线。每一张招租启示上都用斗大的黑体字写着家电齐全，拎包入住，押一付三，恕不议价。 不醉偶尔在酒吧接散场表演，赚的钱仅够自己吃喝。以前住在非姐咖啡厅水电房租全免，偶尔还能加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但如今他不再是孑然一身。原本的收入现在要供两张嘴吃喝，一千二的月租对经济拮据的姑娘和不醉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就在他们快流落街头的时候，非姐大显神威给他们找了一住处。五百月租，附带空调热水器洗衣机，还水电全包。这样的好地方哪里找，听闻好消息，大家自告奋勇帮他们搬家。 等到了房子一看，我们傻了眼。 家徒四壁。 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完美再现我们面前。整间房除了一张木头搭起来的床和一台年代久远的小天鹅迷你洗衣机，什么都没有。 地是水泥地，墙上布满了霉点。英语哥一打开空调，轰隆隆得响声吓得我差点以为谁开坦克进来了。厕所小的恰好只能站一个人，头顶上确实有台锈迹斑斑的热水器，但因为这热水器实在太过庞大，想来以后不醉只能低着头洗澡了。整间房子还没姑娘家那间摆着三个书柜的书房大。 这简直是拿满汉全席和街边的素汤面相比。我们统统面露难色，一方面怕姑娘不能适应艰苦环境，一方面原本想着以后将这里当成我们的新据点继续越夜越美丽，看来要容下我们所有人，还真是有点难度。 姑娘倒是不以为然，欢呼雀跃已然动手打扫起房间来。 大家齐心协力之下，房间也算焕然一新。 配着屋里昏黄暧昧的灯光，透过残旧的玻璃能看见窗外那一轮明亮美满得有些不真实的月亮。 不醉坐在破木头床上抱着他的吉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声线柔和动人，姑娘依偎在他身边眉眼含笑，牵动着嘴角。 我们席地而坐，对酒当歌，举杯邀明月。 是啊，何必多想。未来必定崎岖，命运定然吊诡。但这一刻能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得君如此，又有何求？ 五 我们想策马红尘，轰轰烈烈看尽锦绣年华，可惜多半是时不与我。想着消费生活，到头来被生活拖着走。 有了住处以后，为了攒齐下一个季度的房租，摆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醉找了一份工作，工作内容很简单，也算发挥他能力——表演喝酒附带唱歌。 所谓表演喝酒就是唱歌途中，为求炒热气氛，礼仪小姐提上一扎壶的啤酒，不醉抱着壶一饮而尽。喝啤酒的人都知道，啤酒度数虽低，但要一口干，气泡上来涨得直泻三千里是常有的的事。所以干啤酒的技巧在于快，不能用喝，要打开喉咙用灌。 我们去不醉工作的地方捧过一次场。台上的不醉没有了在酒吧驻场时的悠然自得，平添一份紧张和拘谨。到了喝酒的环节，上至花甲老人，下至黄髫小儿，都争相向台上送酒。人人脸上都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和处心积虑看笑话的狡诈。 不醉抱着扎啤冷冷得看着台下，拼命往喉咙里倒着啤酒，当喝完最后一口，他小心捂住话筒，小心翼翼打了一个悠长的酒嗝，显得狼狈又辛酸。不醉把壶倒过来放在地上，观众们起身欢呼鼓掌又都流露出一丝他怎么没有喷出来的遗憾。 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不醉死活不愿让姑娘去看他的表演。 面对姑娘，大家有守口如瓶的默契，异口同声的得说，不错，更多人喜欢听他的歌了。但那次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去捧不醉的场，彼此心领神会，不醉只愿让我们看到他骄傲的抱着吉他唱歌的装逼样子，而不是拿着酒壶耍猴戏的难堪。 即使不醉如此搏命，他和姑娘依旧入不敷出。为了补贴家用，姑娘接了一份校注的活在家工作，然而这份工作让他们有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天晚上恰好我们都在场，姑娘坐在窗边埋首工作，我们谈笑风生，歌曲恰好切到了L’Arc~en~Ciel的虹，姑娘起初喊了一句什么，音乐声太吵大家都没听清楚。当HYDE刚唱进副歌，姑娘突然走过来，猛地按下关机键，砰一声拍下笔记本的盖子。 音乐声戛然而止，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姑娘寒着脸，你以为我不用工作么？ 我连忙出来打圆场，不然出去宵夜吧，你也不能老坐在电脑前不动。 话还没说完，不醉打断我。觉得累就不要工作，我养你。 这本该是一出完美的煽情剧，偏的碰上了倔强的演员不肯领情。 你养我？姑娘冷笑一声，扯过斜靠在床边的吉他送到不醉面前。你连自己想要的电吉他都买不起，你凭什么养我？ 不醉紧闭双唇盯着姑娘，两个人僵持了一分多钟，空气都开始结冰了，我们坐在密不透风房间里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不醉突然猛地夺过吉他狠狠把它砸到地上，琴弦发出“铮”一声尖鸣，刺痛耳膜。 噤若寒蝉。 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不醉，拼命咬着嘴唇想忍，没忍住，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涌。不醉见到姑娘流泪了，痛悔适才的莽撞，放下吉他的余骸，收起戾气，揽过姑娘。柔声细语，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发火。 姑娘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削瘦得肩膀颤抖不止。 我们以为这只是他们生活中的插曲，是另一种情趣的存在。我们预想不到的是这次争吵是暴风雨来临的警告，是城墙崩塌碎掉的第一块砖。 那时，经济的压力本就让他们踹不过气来，另一桩意外来临得让他们措手不及——姑娘的月经推迟了近一个月。 事后很久，姑娘跟我说，她和不醉买了验孕棒却迟迟不敢测试。他和她都知道，若真的有了，这个孩子也是注定留不得的。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供不起，莫说再多出一个孩子了。 姑娘在厕所站了足足半个钟才鼓起勇气撕开包装袋，等待结果的短短几分钟之内，姑娘已是汗流浃背。当她看见仅有一条红杠出现在显示框里的时候，绷紧的神经全部松瘫下来。如释重负的同时，无穷无尽的酸楚从她心底泉涌而出。 她打开门，把验孕棒递给不醉看。没有欢天喜地，没有遗憾伤感，不醉看了以后，良久默然。 他说，抱歉。 那一瞬间，姑娘突然明白，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濒临崩溃。 情人之间最难弥合的伤痛，便是金钱硬生生划出的伤痕。 假想中细水长流日子根本不存在，饭菜汤羹吃出来的不是温馨而是凄苦，灯火昏黄下照耀的不是幸福，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揭开和美快乐的面具，看见的是满目苍夷。 不是不爱，而是两个人都爱得有些无力，明明已经奋不顾身，拼尽力气去追了，想要的未来却似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得见，摸不着。 他们终于领悟到，世间之事不是样样都能依靠努力就能达成目的，不是指天发誓与子偕老就真的能遂了心愿。无论他们如何锲而不舍，精诚所至，金石始终未开。 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明明相爱，终为现实腐蚀，被金钱围困，演化成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姑娘变得茫然无措，她开始不明白自己坚持的东西是什么，一直支持她信念摇摇欲坠。 六 经历虚惊一场以后，姑娘和不醉又恢复到以前那般，甚至比过去还要如胶似漆。 纵然有些事情密不可宣，他们却心知肚明。 姑娘和不醉皆知两人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然而两个人都不舍得放手，他们只好拼命的抓，掏心掏肺的给，不依不饶得要，像临终的病人争分夺秒贪婪吸取每一口氧气。 又一年的平安夜，我们在波顿边喝酒边等待不醉。酒吧去的多了，千篇一律脏乱闹，重要的是喝酒的人并不是地方。我们这桌人没到齐，大家都显得意兴阑珊。波顿里的洋妞和小黑开始群魔乱舞，我避犹不及赶紧拉着姑娘就往外跑。 姑娘和我坐在后面露天的长椅上，喝着冰啤酒，一口下去，直接从喉咙冰封到脚底，那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波顿里面灯火通明每个人身边都有人陪伴，外面却漆黑一片留我一人茕茕孑立。星星点点的寂寞油然而生。对着姑娘感叹，你就好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姑娘微叹一口气，神色不定。她问，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我？我当然想过红尘逍遥，爱人相伴的生活。我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太过安逸，不适合我。 我是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爱人？姑娘追问。 至少要英俊潇洒，不用有钱，但一定要有才。 呵，姑娘突然笑了出来。有才？有才的结果，无非指的是他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能带你平步青云。如果他一直难以脱颖而出，你还会相信他有才华么。你还能斩钉截铁的说无怨无悔么。你之所以敢梗着脖子说不用有钱，是因为你没过过没钱的日子。潦倒日子一两年是卧薪尝胆厚积薄发，十数年呢？说爱才，是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文过饰非。倘若李靖未能衣锦还乡，红拂女会不会后悔？ 我被她的话抨击的哑口无言。 低下头，握紧杯子，玻璃寒冷透骨，我说，你变了。 姑娘靠在墙上，把脸隐藏进黑暗中，她继续说，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成为了自己最鄙薄的人，原以为有情饮水饱，到头来是一顿不吃饿得慌，其实我也庸俗至极。 姑娘饮尽杯中残酒，低头苦笑，不知道是我不够勇敢，还是现实太过残酷。我不再是无所畏惧，我很害怕。害怕有了孩子我们还蜗居在那间床板都破了一个洞的房子里，害怕他要喝一辈子的酒，害怕我妈一辈子都不原谅我。 我无声叹息，问她，你后悔么？ 我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又说，或者，与其相濡以沫死在干涸的湖泊里，不如相忘于江湖。 答案昭然若揭，爱本就是一种信仰，若不能义无反顾，必定损其根本，爱随之悄然烟消云散。 屋里传来倒数的声音，我和姑娘进了波顿，不醉适逢其时赶到。大家相拥祝福，举杯痛饮，口口声声，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变。 七 这个世界像一个庞大的陀飞轮，我们渺小的似齿轮上的一处小角。世界不会因为你感到辛苦就停滞不前，陀飞轮飞速转动，命运，人生，像一个个齿轮紧密结合，分分秒秒不停歇，漩涡般拉扯着我们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行进，不能回头，没机会后悔。某一天，我们妥协屈服，不再挣扎，接受现实，终究成为原本最厌恶的人。 临近春节，姑娘的父亲找到他们住的出租屋，央求她回家，而姑娘的母亲已经病重入院多时。 姑娘在屋里泣不成声，不醉坐在床边抽了一夜的烟。等到姑娘累极睡着，再醒来时，不醉已经不在屋里了。窗边的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似小学生。 上面写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每条路都可以走，唯独他们与现实做着困兽斗，无处可逃。尽孝不过是这段感情的一个出口，是不醉亲手撕开的出口。 姑娘和不醉清醒懂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年三十，姑娘找到我，托给我一个大盒子，要我交给不醉。我在不醉原先驻场的酒吧里找到他，他正端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和英语哥喝的鱼死网破。 我们把盒子打开，一把崭新的电吉他安静得躺在盒子里。 从盒底翻出一张贺卡，里面写着： 实难为忘八端之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最后一个卿字写得很重，把贺卡都划破了，想必姑娘下笔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 英语哥在旁边义愤填膺，这负心女人，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还忘八端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说人话不就是老娘不想做不孝的王八蛋所以拍拍屁股滚回去当大小姐来了，你玩蛋去吧。 不醉没有回应他，只是呆呆盯着吉他出神，后来我们三人都没有再作声。 酒吧音乐骤起，播的是那一首《我终于失去了你》，李宗盛唱到那一句“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时候，不醉陡然抬起头，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他说，她不是负心，她只不过回到了那条她该走的路。 尾 故事的开头总是不期而遇，措手不及，中间应是奋不顾身，倾其所有，往往到了最尾却是言不由衷，无话可说。 一年以后，我在武汉天地偶遇姑娘，她摇晃着红酒杯，手指修长，指甲经过精心修饰。我提起不醉后来去了北京成了无数北漂族的一员。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她说完这话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眼角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沧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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