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龙水，关于周裕本，关于那年冬天

鱼干子

那年冬天
作者：惊涛       (《苍梧晚报》2011年1月9日“山海周刊”)

　　那年冬天，我被邀请到故乡赣榆县，去见一群文学爱好者，做辅导讲座。出了县城汽车站，踏着积雪，油然生出的感觉是，自己像一个播火者，是负着使命的。

　　赣榆县文联的主席龙水，人称“苏北第一支笔”，印象里是《赣榆报》总编，文联主席是兼职。该报副刊部主任周裕本，写乡土小说和散文，负责县作协的工作。他们在报社的一间会议室里，生着炉子，在上面坐了一只茶壶，嘟嘟地喷热气。文学爱好者们围炉而坐，用炉火取暖的同时，也在用文学取暖。

　　我到了，棉鞋里浸泡着雪水；但受到的欢迎，让我对脚趾的疼痛已经不那么敏感。大家在雪天，像盼望炭火那样，期待着我带去的声音。那时候的我，二十八九岁，对文学很执着，看人的眼神都不大一样，热情，纯真，富于幻想；胸腔里终日澎湃的，不是血液，而是文学思潮；呼吸的仿佛也不是空气，而是当代作家作品的气息。

　　落座以后，龙水作为主持人，说自己虽然号称“苏北第一支笔”，也不过是当年新华社一位老领导的“谬夸”；真正懂文学、有学问的，还是眼前这位年轻人，来自市文联的作家、编辑——说了我的名字，并夸了我一通，使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在被赞美的氛围里，如今我已经很难记起当时说了些什么，大致很高蹈，有关“民族心理岩层”什么的，赚取了大家的阵阵掌声。而后，就到了现在所谓“互动”的环节。龙水说，专家就在跟前，有什么想法，赶紧汇报。

　　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露出害羞而又纯朴的笑容，每个人都想缩到别人背后去，让龙水很不高兴。他大喝一声：列宁，你先说！

　　被叫做“列宁”的，姓王，因为年龄原因谢了顶，在县保险公司工作。他站起来，说自己爱好文学多年，无怨无悔地发了几百篇稿子（有人插话，发了那么多，还什么“无怨无悔”？回答说到邮局发出去了，但一篇没登）；如今，在龙水总编的关心爱护（那时候还没有“关爱”的说法）和周裕本老师的指导帮助下，终于看见了曙光，已经有几篇“豆腐块”，发表在县报的副刊上。

　　龙水对“列宁”的发言十分满意，追问道，现在你老婆还敢说你不务正业吗？老王赶紧回答，作品“见报”以后，她再也不敢了；听说他要参加市专家的文学讲座，昨天还专门给他买了“这个”。大家立刻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围了一条新围巾。

　　开了头，“汇报”的便多起来。一位脸膛红红的高个儿说，自己是农民，由于喜欢写诗，家里贴补油盐酱醋的零用，都被他订了诗歌杂志，没白天没黑夜地看，也没外出打工，家里屋也漏雨，老婆天天和他吵架……他目光炯炯地表示，爱上了诗，他和老婆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他的话让当时的我感到了两难。让他不要写诗，文学的队伍在萎缩，办讲座的意义也就没了；鼓励他继续写，贫困已经危及了人家的家庭稳定乃至生存。龙水说，考验，这就是考验！

　　又有一位文学爱好者站起来，也是农民，说自己开始写的长篇小说，已经有50万字，光稿纸就用了两麻袋。现在家里已经没有稿纸，所以年前他卖了一头猪，打算再买几十本稿纸；因为再写20万字左右，就可以“杀青”了。

　　我问，你写长篇之前，写过中短篇吗？他微笑着，以问作答，难道写长篇之前一定要写中短篇吗？用现在的话说，我一下子“囧”住了，说，写小说，最好由短到长……我看得出他的目光狐疑，只好收住话题，说，什么时候我们能读到你的结稿？落谷以前吧，他说，再不写完，地都撂荒了。

　　多年以后的今天，从我的故乡走出的知名作家，为数不多。我想，这大概和我那年冬天的讲座误人，有一定关系。

孙小毛

最后的结尾，印着深冬的寒，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