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遇到她，替我问候她。你知道吗，为了等你，我的手机从来不关机。 文/风声晚凉 2010年，沈涟漪身边的朋友突然开始流行玩微博，她也注册了账号，偶尔发点自己的小牢骚，或者转发一些好玩的笑话。某个深夜，她睡不着，起来打开电脑，突然看到朋友转发了这样一条微博。那个名字，那句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刺伤了她的眼。 “你曾经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我已经真正长大了，成熟了，有权利去好好爱一个人了，再去找你，就算你不会在原地等我了，也一定不会离我太远，我只需要一个转身的距离，就一定能看到你。涟漪，如今，我已经可以好好去爱一个人了，而你在哪里？” 发这条微博的人，叫做程啸鲲。而转发他这条微博的是沈涟漪的一个同学，他在转发时这样说：希望这条微博能被沈涟漪看到。 寂静的深夜，同寝室的人都安然地睡着了，沈涟漪在电脑幽暗的荧光屏面前，发了许久的呆，终究还是轻轻地捂住脸，哭了出来。 1 一开始沈涟漪踏进高二三班的教室时，并没有注意到程啸鲲。那时候她的手紧紧攥住书包带，紧张得要死，一边低着头跟着老师走，一边用余光寻找一个女生，梁茉。 能逃离万恶的理科班顺利转入文科班，沈涟漪很开心，但当知道梁茉也转到三班时，她瞬间就开始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 沈涟漪跟这个年级上出了名的女恶霸梁茉原来并不在一个班，也不认识，只因为有一次沈涟漪无意之间救了被梁茉关在厕所里面的一个女生，从此这个梁子就算结下了。 还好梁茉没有依法炮制，将沈涟漪也关在厕所里，她只是在每次遇见沈涟漪的时候都恶狠狠地瞪着她，或者指桑骂槐地骂上几句。骂就骂吧，也不会少几块肉，沈涟漪向来都循规蹈矩，对这件事倒也想得开。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倒霉，跟梁茉转到同一个班。看来在未来的日子里，要想不被人整是不可能了。 很快沈涟漪就放心了。 这种放心来源于一种现象——她被全班女生孤立了。 没有人跟她交朋友，没有人跟她讲话，没有人跟她一起上厕所。一个善良的女生曾经偷偷对她说：“沈涟漪，我觉得你挺可怜的，还没被人了解，就先被人讨厌了。” 沈涟漪明白她为什么还没被人了解就先被人讨厌了，这一切都得感谢梁茉，感谢她孜孜不倦地在班上29个女生中间传播自己的坏话，感谢她半带拉拢半带威胁地让所有女生远离自己。 女生多的地方是非多，沈涟漪反倒乐得清静，只要她们讲她坏话的时候不要被她听见，只要梁茉不会揍她，说几句坏话而已，又不会死人，有什么大不了。 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的成绩。她见过开小商店的妈妈为了别人欠了很久也不还的三百块钱而跟别人吵架，也见过开公交车的爸爸在抽着乘客落下的昂贵香烟时微微眯起的眼睛。那包香烟爸爸舍不得很快抽完，小心地收在抽屉里，却被沈涟漪不小心打翻的水杯毁掉了。 爸爸没有骂她，她却很过意不去。她想，自己将来一定要赚好多好多钱，让妈妈再也不用守着那个小店，让爸爸可以抽上最贵的烟。 她不聪明，也没什么特长，更没有捷径可寻，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念书，让自己的将来多一点出人头地大富大贵的可能性。 2 在这个文科重点班里，座位是按照成绩来排的，梁茉是找关系进来的，成绩其实烂得可以，所以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为了有一个好位置，顺便远离梁茉，沈涟漪拼命念书，希望能在第一个月结束后的摸底考试里考出一个好成绩。 摸底考试结束后，成绩单很快被打印出来贴在了教室前面黑板旁边。下午，趁着所有人都去吃饭了，沈涟漪才蹭到前面，战战兢兢地去仔细看那张成绩单。 她考了26名。在这个一共有50个人的班级里，是绝对的中等，最不引人注目的那种。 沈涟漪有些难过。她可能太急于求成了，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进入前十五名，现在差了那么多。她将手放在成绩单上，从上面一个个看下来。绝大多数名字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来这个班一个月了，她很少跟别人说话，也很少去关注谁，除了她周围几个人和梁茉以外，她就只认识一个人，程啸鲲。 在高二三班，要想不认识程啸鲲很困难。他整天嬉皮笑脸，上课喜欢接老师的话，但几乎老师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能答上来，所以即使没个正形，却也是所有老师的宠儿。 程啸鲲的名字排在第二位。沈涟漪看着自己被淹没在下面的名字，有淡淡的自卑涌上心头。为什么她拼死拼活也只能拼到这个位置，而他轻轻松松就可以站在最前方呢？ “沈涟漪，26名，语文考了122，很厉害啊。”有声音在后面响起来，沈涟漪回过头去，竟然是程啸鲲。他站在她身后很近的位置，脸上有探究的表情，“其实你看起来挺正常的，不像传说中那样三头六臂嘛。” “谁告诉你我不正常了。”沈涟漪的语气有点冲。没办法，她越是自卑，就会越骄傲，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用骄傲掩饰那些不为人知的小自卑。 “大家都这样说啊。都说沈涟漪是个怪人，要离她远一点。我看你平日里总是一个人进进出出，跟其他女生真的不太一样。”他挑起眉毛看着她，眼里有玩味的神情。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将来我还要一个人出去旅行，一个人背着包走遍中国所有的山山水水呢。我现在只是提早适应一个人的生活而已。”沈涟漪没有告诉过别人，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希望将来可以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一个人很酷地出去行走，走遍中国，用脚丈量那些美好的山山水水。 她从来就不害怕一个人，相反，她时常在心里将自己幻想成一个孤胆英雄。每次下了晚自习一个人背着大书包时，她都觉得自己相当的帅气，她甚至有些迷恋这种孤勇。 这些话她向来是放在心底的，今天竟然这样容易就脱口而出了，也许，她只是想拿出点什么东西来证明，她也有值得骄傲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只是个小小的，飘渺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梦想。 程啸鲲笑了，他说：“没想到你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内心倒蛮强大。”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肯定呢，沈涟漪心里有小小的被人重视的喜悦，她觉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侧着身从他旁边晃了过去：“我吃饭去了。” 3 其实沈涟漪也说不上有多讨厌梁茉。她除了讲过她几句坏话，时常恶狠狠地瞪着她之外，也没做过更多过分的事情了。她想，梁茉应该过得挺无聊的，所以才会因为那么小小的一件事情而一直不让她好过。但现在看来，梁茉似乎有了新的寄托。 是星期天的下午，沈涟漪下了公交车往学校走，发现程啸鲲跟梁茉有说有笑地从学校旁边一个照大头贴的小店里走出来。 对沈涟漪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自从那天下午有过简短的对话之后，她在心里把程啸鲲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没想到如今，这个朋友跟她的敌人搅到一起去了，那么，他现在算是朋友还是敌人？ 凭良心说，梁茉长得还不错，跟程啸鲲站在一起还挺像那么回事，沈涟漪看着他们的背影叹口气，默默地回到了宿舍。 就当程啸鲲是个小小的插曲好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不要再有任何幻想。 很快沈涟漪就知道，有时候幻想幻想也未尝不可。现实已经这么枯燥乏味，如果人再没了幻想，靠什么来取悦自己？ 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话，说梁茉喜欢程啸鲲。 某天中午，吃过午饭的人断断续续回到教室了，程啸鲲坐在第一排跟人聊天，一个男生一脸暧昧的笑，问他：“听说梁茉那个女霸王喜欢你？你干脆从了她，做她的压寨相公吧。” 另一个男生凑过来，笑得更夸张：“你消息太不灵通了，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好上了吗？听说那天还一起拍大头贴来着。” 沈涟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耳朵不听使唤地竖了起来，心里却有点难过。 程啸鲲好像在听一个笑话，很夸张地笑了出来：“你们是在讲笑话吗？那个男人婆要是喜欢我，我就转学！还好上了，你不如说我跟芙蓉姐姐好上了还比较可信。” 很多人跟沈涟漪一样竖起耳朵偷听的人此时都捂住嘴笑起来，但马上，他们就愣住了，因为梁茉手里拿着饭盒，站在教室门口。 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进来还是该离开。 “梁茉，你来得正好，他们不知道听谁说的，竟然说我们俩好上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程啸鲲冲门口明显很尴尬的梁茉招招手。 梁茉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很勉强地小声说了句：“大家不要乱说。”然后转身匆匆走掉了。 沈涟漪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程啸鲲望向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才有点意识到——他在帮她戏弄梁茉？ 可是这样戏弄别人的感情，好像有点过分。毕竟沈涟漪看得出来，梁茉好像真的挺喜欢程啸鲲的。 隔着几排座位，沈涟漪接收到程啸鲲的笑容，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明白，一脸正气地低下头，终于还是咧开嘴角，轻轻笑起来。 这种被人维护的感觉真好。原来他是敌人的敌人，所以就是自己的朋友了。 4 其实除了程啸鲲，沈涟漪在班上还有一个朋友，就是徐子墨。徐子墨跟沈涟漪一起从六班转过来成为同桌，两个人之前虽说没什么交情，但现在好歹也算同一条船上的战友，都有几分背井离乡的味道。 只是徐子墨不太爱说话，所以对沈涟漪来说，等于不存在。 只有那一次，因为食堂的饭实在太差，全校罢餐，沈涟漪本来就对着刚发下来的59分数学卷子郁闷得要死，正好不去吃饭了。待到大家买光了小卖部的零食，想方设法从校外买了米粉蛋糕之类的东西吃得饱饱的，回到教室一脸兴奋地讨论这次轰轰烈烈的罢餐时，沈涟漪才摸着开始咕咕叫的肚子皱起了眉头。 “沈涟漪，晚上你吃的什么？我吃了一盒我最讨厌的红烧牛肉味泡面，没办法，那是小卖部的最后一盒泡面了。”徐子墨苦着一张脸。 “啊，泡面卖完了么？那还有没有别的饼干面包什么的？” “你不可能还没吃饭吧？现在小卖部里什么都卖光了，只剩下水了。”徐子墨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她无奈地点点头：“没有就算了吧，饿一顿当减肥了。” 徐子墨不说话了，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十分钟之后，他偷偷摸摸地端着一个东西回到教室，满脸紧张。“沈涟漪，给。”他递到她面前。 他竟然顶风作案，去食堂打了一份饭回来。 沈涟漪很感动。虽然食堂的饭一如既往地差，但总比没有的好。何况这份饭如此珍贵，因为第二天，她就在学校贴吧看到批判徐子墨的帖子，说他是全校同学的叛徒。 对这个称号，徐子墨欣然笑纳，并不解释，只有沈涟漪知道，他是为了她。 但那个时候，她并不以为这样的行为叫做喜欢。 第一个告诉沈涟漪徐子墨喜欢她的人，竟然是程啸鲲。 沈涟漪一个人靠在阳台上望着操场发呆着，程啸鲲凑了上来，用很轻佻的口吻说：“嗯哼，看不出来嘛。” “什么看不出来？”沈涟漪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跟那个徐子墨在谈恋爱？”他脸上有淡淡的讥诮。 “你听谁瞎说的？”沈涟漪有些气愤。 见她的表情很认真，他这才相信，然后脸上换上严肃的神情：“我昨天亲耳听见他对别人说他喜欢你。不过我希望他最好别来招惹你，因为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沈涟漪一时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怎么不说话了？”他用手肘靠靠她。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仿佛是在告白。 他总是在成绩榜的前几位，而她总是被淹没在芸芸众生中，他父亲是这个区的副区长，而她父亲只是个公交车司机，他意气风发朋友一大堆，她沉默内向孤身一人。 他们基本上没有过交集，如今他却突然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向她告白。他一点也不紧张，他语气笃定而轻松，无非都是因为他认定了，她一定会跟他在一起。 沈涟漪讨厌这种感觉。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转身，用漂亮的姿势走开，不要理睬他。 但她终究还是办不到，她不争气地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说什么？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的手靠过来搭住她的肩膀：“沈涟漪，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躲开他的手，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她是那么恨自己不争气，但是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有谁知道，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历史课上跟历史老师嘻嘻哈哈地辩论了几个来回，就已经对他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人往往都会特别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沈涟漪沉默寡言，所以特别羡慕那些在公共场合应对自如的人，而程啸鲲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也许对她来说，靠近程啸鲲，就等于靠近了他身上那些她所没有的优秀特质。 5 沈涟漪没想到梁茉会再次给程啸鲲发短信，并且短信内容更加直白：程啸鲲，其实那天他们没有说错，我真的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收到短信时，程啸鲲正跟沈涟漪一起在吃韩国烤肉。他把短信举到她面前，一脸孩子气的笑容：“涟漪，我知道这个梁茉跟你过不去，哼，既然她喜欢我，就看我怎么帮你报仇了。” 沈涟漪按住他的手：“算了，喜欢你又不是什么错，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就行了。”她不想用程啸鲲来伤害梁茉，毕竟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而且她怕到时候梁茉因为嫉妒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程啸鲲不太乐意地放下了手机，夹了一块排骨到沈涟漪的碟子里。 沈涟漪有些不自在地对他笑了笑：“我自己来。”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她天回到学校，晚上下了晚自习，沈涟漪打算洗澡，她如往常一样耐心地想等宿舍其他五个女孩子洗完了自己再去洗，却发现这天她们洗得特别慢，等最后一个人洗完，已经过了供应热水的时间。没办法，她只好提着自己的热水瓶去厕所，打算将就洗洗，待水倒出来，却发现没有一点热气——下午打的开水就这样变成了冷水。 沈涟漪不傻，她明白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天早上起床，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穿衣服洗漱准备出早操，沈涟漪也快速地穿衣叠被上厕所，等她上了厕所出来，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她出不去了。 因为一人缺席早操，三班被扣掉0.1分。班主任气恼地找沈涟漪询问理由，她却有口难言。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她一脸郁闷地拿着饭盒往食堂走，程啸鲲一脸得意地追上来：“昨天我回家后，还是给梁茉回短信了，你不想知道我回的什么吗？” 沈涟漪总算明白所有的不对劲都是源于什么了。她都不忍心去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偏偏耳朵是关不住的。 “我说，我只喜欢沈涟漪，其余女生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以后别来烦我了。怎么样，感动吗？”他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 沈涟漪哭都哭不出来。认了吧，既然选择了跟他在一起，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在某个同学“不小心”将热水倒在沈涟漪身上时，她除了脱掉校服外套挂在凳子上等它晾干，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穿我的外套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体育课上刚打完球热得满头大汗的徐子墨递上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沈涟漪犹豫地看着外套，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外套穿上，没注意到从后门进来的程啸鲲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一天，程啸鲲没有主动跟沈涟漪说过一句话，她去找他，他也黑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淡淡应答，到最后，她的耐性终于到达极限，冷冷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说，别摆出一副大爷脸孔，我不想伺候谁。”说完转身就走。 他这才抓住她的手，使劲把她拉过来：“沈涟漪，你听清楚，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准你接受别人对你的好！” 他故作凶恶，快要喷出火来，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委屈。“我不准你穿别的男生的衣服，你明明知道他对你有意思的，以后你不准跟他讲话了。”他突然从凶巴巴转变成委屈的撒娇，倒叫她适应不了了。 “程啸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有多幼稚。”她无奈地甩开他的手，心里却觉得很好笑，谁知道那个嬉皮笑脸在别人面前拉风得要命的男生还有这样一面。 “我不管，我只知道沈涟漪是我的女朋友，不是他的！”他像个生怕别人要抢他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凶巴巴地对别人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沈涟漪赶紧捂住他的嘴。喊这么大声，生怕老师听不见吗？ 6 虽然在跟程啸鲲谈恋爱，但沈涟漪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两个梦想，一个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另一个是要背着大包走遍中国。对如今的她来说，想实现这个梦想，只能埋头苦读。 她真的很刻苦，所以成绩渐渐有了起色，偶尔会冲进班上的前十名，只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都游离在十名以外。跟她完全相反的是程啸鲲，他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上课偶尔打打瞌睡，下来随随便便地看看书，却总是排在第二名的位置。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努把力冲到第一名呢，他说，高处不胜寒，第一名会成为别人超越的目标，第二名最轻松。 她无法不嫉妒。 竟然有人可以这样自如地控制自己，他不是做不了第一，而是故意不去做第一。 徐子墨跟沈涟漪比较像同一类人，他们都勤勤恳恳地念书，努力让自己的名字靠前，但永远做不了最好的那一个。 所以他跟沈涟漪考进了同一所二本学校，程啸鲲则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们的大学在同一座城市。程啸鲲很爱往沈涟漪的学校跑，为了用最快的速度给她惊喜，他时常打车直接来到她的宿舍楼下，但偶尔，他会扑空，因为沈涟漪并不在宿舍。 她没有告诉程啸鲲，经过辅导员介绍，她成为了学校图书馆那个小电影院的放映员，她时常得去那里上班，不能永远乖乖待在宿舍等着他的惊喜。 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她能想到他会说什么，他肯定会拉住她的手说，涟漪，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用不着这么辛苦地去赚钱。 但事实上对沈涟漪来说，程啸鲲的钱来自他的父母，那些钱不属于她。她想努力赚钱，存起来，去地下商场开一个小小的商铺卖护肤品，她听说卖那个很赚钱。 程啸鲲终于还是从沈涟漪同宿舍的女孩子那里知道了她在小电影院做放映员的事。他如沈涟漪所想的那样，苦苦劝说她让她不要这么辛苦，见她不答应，他只好放弃。 这天又该沈涟漪值班，她照常收拾好东西出门去小电影院，这一场应该放映一部有点老的美剧，叫做《我爱你》。 时针指向七点钟，她把准备好的碟片放进电脑里，然后摸出带来的小说翻开来，却听见放映厅里一片哗然。 她赶紧抬头看大屏幕，这一看，气血全部涌上头顶。 那上面几个大字：沈涟漪，我爱你，跟我回家吧。 她赶紧取出碟片，从旁边的盒子里找出备用的碟子再放进去，这一次，电影的画面终于显现出来，一切步入正常的轨道。 但是当管理员一脸难以置信地走进小屋子时，她知道她这份工作完蛋了。 她灰溜溜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走出图书馆，程啸鲲正拿着一枝开得很艳的玫瑰花在门口等着她。她白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回了宿舍。 第二天，辅导员找她谈话，顺便告诉她，以后不用去小电影院了。 学校BBS上，好几个帖子在讨论关于这个叫沈涟漪的女生，人人都想知道沈涟漪是何方神圣，长得如何花容月貌，会让人这样大手笔地求爱，当然大家对于包下小电影院两分钟来放映求爱的画面需要花多少钱，也很好奇。 没人知道真相。真相是放映员沈涟漪的男朋友换掉了她的碟片，就这么简单，一分钱都不用花。 程啸鲲等在她的宿舍楼下，不见到她不肯走，他给她打电话：“涟漪，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有我在，你只要好好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了，干嘛去打工？” 她狠狠挂掉电话。她只喜欢赚钱，她喜欢钱带来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她喜欢靠自己赚钱带来的充实感，这一切，都是他不能给她的，也是他的爱情无法取代的。 她给他发短信：你太幼稚了，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然后关掉电话跳上床蒙头大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耀眼的太阳照进宿舍，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她才醒过来。她打开手机，想知道几点钟了。 几十条短信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除了最后一条，其余的全部来自程啸鲲。 最后一条是徐子墨发的，他说，今天有个老乡会，你去吗？ 去，麻烦你来我宿舍楼下接下我。沈涟漪回复了之后，又猫起身子去阳台上看楼下，程啸鲲果然还在，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满脸憔悴。 洗漱完之后，徐子墨也到了，沈涟漪拎着包走下去，程啸鲲赶紧跳起来抓住她：“涟漪，你终于肯下来见我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好狠心，你怎么忍心让我等这么久。” 沈涟漪推开他：“我下来是要跟徐子墨出去，不是来见你的。”说完抓起徐子墨的手飞快地往外走。 程啸鲲站在原地，无法相信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跟另一个人走了。这时候已经有三三两两好奇的人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他扔掉手里已经蔫耷耷的玫瑰花，狠狠踩了一脚，这才提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7 老乡会还没完，沈涟漪就提前离开了，她没让徐子墨跟她一起走，她说：“刚才谢谢你。我看学对外汉语那个女生不错，你们还是同一所初中毕业的，好好把握哟。”说完就离开了。 尽管她恨程啸鲲的幼稚，但她从来就不打算跟徐子墨在一起。用一个人来忘记另一个人是件愚蠢的事情，人生苦短，我们只应该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只不过，假如你明知道你所爱之人并非良人，又该如何是好？ 程啸鲲给沈涟漪发了很多短信，打了很多电话，她一概不理睬，心里却开始动摇。她想象他跟个失宠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样煎熬了一天，她便受不了了，饭也懒得吃，抓起包就冲到学校外面去，打算坐车去程啸鲲的学校找他，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高兴得跳起来的样子。 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很少给他什么惊喜，这次就算一个吧。 她等了很久，公车都不来，她头脑发热，干脆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程啸鲲学校的地址。这座城市很大，从她的学校到他的学校几乎要穿过整个城市。 足足熬了半个多小时，她付了七十块钱的车费，才终于来到他的学校。她直接奔到他宿舍楼下，拦住一个男生：“麻烦你上去帮我找一下515宿舍的程啸鲲好吗？” 那个男生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美女，何苦呢，你不是待可以让自己累得无法想其他事情。见到沈涟漪，他高兴得跑掉了一只鞋子，他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涟漪！你来看我了！我好想你……”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低下去，眼睛也红了起来。 球场周围原本就有三三两两的女生，现在都围在一起，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男孩子们吹起了口哨，女生则小声议论。 沈涟漪听得很清楚，有女生用不屑的口吻说：“那女的是谁？长得那么普通，不可能是程啸鲲的女朋友吧！” 旁边有人小声叹气：“不要这么残忍，我的程啸鲲怎么能跟那么平凡的女生在一起。” 这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饮料的女生直接扔掉饮料走上来，口气很冲：“程啸鲲，给大家介绍一下啊。” 程啸鲲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牵起沈涟漪的手：“这是我女朋友，沈涟漪。”周围一片哗然，男孩子们不怀好意地小声笑出来：“程啸鲲果然比较特别。我原先还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女朋友至少也是班花级别呢。” “也许人家是暴发户的女儿呢，你没看程啸鲲平时用的都是名牌啊。” 沈涟漪就那样站在程啸鲲身边，仰望着他好看的眉目，还冒着热气的年轻身体，再看看平凡得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自己，以及周围不解的眼神，轻轻地笑了。她不觉得难堪，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能料到的，是她该承受的。她把他拉到一边：“我先走了。” 他急急地拽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沈涟漪将手放在他脸上，温柔地说：“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太幼稚了，不适合我。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已经真正长大了，成熟了，有权利去好好爱一个人了，再来找我吧。” 程啸鲲认真地看着她，明白她不是在赌气，他转头望向远方，沉默许久，艰难地开口：“可能我真的很幼稚，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不够好，我可以改。但是，我怕等我改好了，你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发慌，不敢去看他的脸，低着头小声说：“我想，也许我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但一定不会离你太远，你只需要一个转身的距离，就一定能看到我。” 他转过脸来，替她整理耳际散乱的头发，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声却坚定地说：“涟漪，你一定要等我，我会为了你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然后回来找你。” 沈涟漪点点头，重重地握一握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哭出来，她怕一回头就会后悔，会抓住程啸鲲的手再也不放开。 程啸鲲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努力忍住追上去的冲动。他愿意等，等时光洗涤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沈涟漪想要的男生，等时光洗净爱情的浮尘，让沈涟漪心甘情愿地握住他的手陪他一直走下去。 8 沈涟漪在网上找出《庄子·逍遥游》，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大声朗读，读到最后，她终于失声痛哭。 她记得当初在课堂上学《庄子·逍遥游》学到鲲这种动物时，她曾经在草稿本上写过这样一段话：你是应该游在海里的鱼，你是应该展翅飞上云端的鹏，而我只是一条小小溪流上荡起的涟漪，我们终将殊途，无法同归。 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去吃韩国烤肉那天起，她就预见了他们的未来。 她虽然不够聪明，却是个很清醒的女生，她明白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她跟程啸鲲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这一生都会走不一样的道路，做不一样的事情，遇见不一样的人。何况他是那样耀眼，像夜空中的明月，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颗星星，而她平淡无奇，只能是众多星星中最暗淡的那一颗。像他那样的男生，她要不起。 一开始她想过要跟命运抗争的。她抗拒不了程啸鲲给她的蛊惑，她那么想跟他站在一起，想同他好好走一段路，拼命地爱一场。她也幻想过，也许程啸鲲能负担起有她的未来。 后来的日子里，她渐渐体会到，他从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的世界，尽管他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却只能弄巧成拙。他负担不了她想要的未来，她也承受不起他给的未来。 她很喜欢唱陈奕迅的一首歌，《落花流水》：流水很清楚惜花这个责任/真的身份不过送运/这趟旅行若算开心/亦是无负这一生/水点蒸发变做白云/花瓣飘落下游生根/淡淡交会过各不留下印。 她就像流水，不过是陪着他走一段旅程罢了，最终他会飘向远方，他们会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当初决定跟程啸鲲在一起时，沈涟漪抱定的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心态，她想只要曾经爱过，就算不能长久，至少不会有遗憾。 如今看到程啸鲲的这条微博，她却开始怀疑，只在乎曾经拥有根本就是骗人的，就像一个小孩子，如果你给他舔了一口香甜的巧克力，告诉他，只要尝过这个味道就够了，他会肯吗？他必定想将巧克力整颗吞下肚。 也许人生不是一颗巧克力这么简单，但此刻的沈涟漪，很想变成一个小孩子，很想简简单单地只遵循自己内心的意愿去活，去爱。 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她一直无法忘记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他。只是每天她都告诉自己，沈涟漪，你要活得清醒，程啸鲲那样的男孩子，你是要不起的，何况，他应该早就忘记你，遇见了更好的女生。 这一刻，沈涟漪好像突然明白了，做人干嘛一定要活得那么清醒？能跟自己所爱的人相爱一场，抵得过所有故作理智的清醒生活。年轻的时候我们也许任性，也许幼稚，也许不懂得爱情，但是我们毫无保留地捧出了自己所有的真心。 沈涟漪摸出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拨出那个从未忘记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被人接起，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涟漪，你知道吗，为了等你，我的手机从来不关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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