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曾出现过一些转瞬即逝的朋友，可惜兜兜转转之间，在人海茫茫终不幸失去他们的踪影，只留下些空荡荡的念想。但愿有生之年，有幸再次与他们把酒言欢。 香港仔在武汉 文/虞菜 一 人易老，爱恋旧，未免怀念故友。 墨鱼是我走丢的朋友之一，他名字谐音墨鱼，故我们常如此唤他，谁知他听后十分郁闷，因广东话称咸湿佬为大墨鱼，墨鱼老实巴交和咸湿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无奈大家叫惯改不过来，他只好无奈接受。 我们是在一场陌生人聚会中认识的。那天我心倩糟糕之极，聚会中唯一相熟的人和别人打得火热，弃我不顾，留我在角落独饮闷酒。墨鱼见我一人，蹭过来说，不要一个人坐着，我们来划拳。 口音中带着浓浓的广东腔，逗得我噗嗤一笑。墨鱼兴致盎然的教我划拳，我本就有暍酒的心，又初次划拳，自然输的一塌糊涂。然而暍酒最易结交朋友，我和墨鱼也因此熟悉起来。 墨鱼是香港人，来武汉求学。我问他，广东人最怕热，离了空调活不下去，你怎么想不开来武汉这个大火炉啊。 他傻愣愣回答我，当初看杂志上长江大桥拍的挺壮观，就想在这里读书也不错。 我对这个理由瞠目结舌，杂志上图片也能信？不知道有PS这个东西啊？再说，喜欢长江大桥也不用非要来上学不可吧，打个飞机过来报名武汉一日游，冰点惊爆价188，爬完黄鹤楼就上磨山，飞车橫渡长江，分分钟穿越大桥，包你满意。亲，记得好评。 我挺佩服墨鱼对自己热爱的东西从不压抑自己感情，正如他可以为了一张不知虚实的照片，义无反顾独自来武汉，没有朋友的陪伴，没有亲人的庇佑，一人承受寂寞孤单，一切人际关系从零开始。墨鱼就是这样，无论别人如何不能苟同，他依然我行我素，犹如他的穿衣作风一般。 香港的确是时尚之都，墨鱼从小受周围人熏陶，打扮入时颇有韩火火之风。当年，武汉多数男生以白衬衫，运动鞋为标配。墨鱼却常低胸V领T，配上一条紧身牛仔裤，裤腿照陈冠希的穿着，卷得一长一短，再来一双高帮小皮靴，炫酷霸气拽炸天。 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风格，显然不是我们这些俗到骨子里的人，所能欣赏得了，所以我们极其抵触跟他走在一起。万一哪天衣服没穿好，就会显得像大牌明星身边的猥琐保安，抑或是穿得太好被路人当成一对基佬出街。 虽然墨鱼穿着时髦，脑袋却没有他的衣服先进。他是现在世上少有淳朴的人，思维简单得甚至有些二愣子。他不懂曲意逢迎，更别提察言观色。性格过于热情，分不清好坏。 彼时我的粵语说的不得要领，属于广东人嘲笑的“阴毛”与“阴谋”傻傻分不清楚那一类人，把一切“有”发成“毛”。墨鱼听后笑得前仰后合，问我，也“阴毛”啊？ 听后我的解释，毛遂自荐担任我粵语的导师，逼着我在一切公开场合用粵语与他对话，一遍遍纠正我的读音，听的我都极度不耐了，他仍旧乐此不疲。 不会察言观色，是故无法识破他人面具。墨鱼香港人的身份，使得初识他的都带了一副有色哏镜一一大家昔遍认为香港经济发达，人人家财万贯。墨鱼难明人情世故，且不得不承认香港确实有钱过武汉。武汉那时不流行奢侈品，墨鱼则动辄Gucci、LV。所以常有吃暍闪围绕在他身边，天天不是酒吧就是钱柜，把他当移动提款机用。 我好心提酲他，财不外露的道理。他听后若有所思，接着问我，我的表带断了，你知道武汉哪里有卖江诗丹顿表带的。我没好气的回答他，江汉路民众，一楼一排小店应有尽有，限量版都能批发。心里想着，要你装逼，没被雷劈中，迟早被人当水鱼钓去作下酒菜。 很久以后，我自己去了香港，才知道我误会墨鱼了，他没有炫富的意思。奢侈品在香港随处可见，连清晨在墟市和鱼贩讨价还价的大妈手上，都挽着一LV钱包，饭店里洗碗大婶还手戴LONGINES防水手表呢。与我们对名牌的趋之若鹜不同，奢侈品对他们来说没有更大的特殊意义，不过是个质量好耐用的手袋。 二 后来，墨鱼恋爱了，对象是个小野模。姑娘真真漂亮，脸跟放美图秀秀里修过一样，嘴唇闪耀着魅惑，一双大长腿特别勾人心魄。 漂亮归漂亮，可我们都不太喜欢她。和我们这群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糙汉子摆在一起，姑娘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一群五六人去吃羊肉串，大排档没有桌子了，大家在马路牙子上蹲成一排，龇牙喇嘴撕扯羊肉。姑娘露着大白腿，站着模特姿，面露难色，嫌路边摊太降低她档次，像雕塑样立了半个多钟饿得头晕哏花，硬是一口没尝。 我们组织去森林公园烧烤，徒步穿越一片树林，那山说高不高，但毕竟是座山啊，姑娘她就踩着恨天高跟着我们一路上去了。真他妈敬业啊。 这样一姑娘能看上其貌不扬的墨鱼哪一点呢？理由心照不宣。纵然如此，我们这群人谁也没资格说谁。大家其实也是舔着脸跟在墨鱼身边混吃混暍的队伍，即便比姑娘她多了三分真诚，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因此，大家只好嗤笑讥讽：真是装精配装逼，王八遇上鳖。 姑娘也排斥我们这群狐朋狗友，墨鱼恋爱后，日渐与我们疏远，带着他的姑娘出入各大高档场所，从香港带回各式各样奢侈手袋。 好景不长。姑娘的大长腿勾搭上另一个凯子后，就与墨鱼分道扬镳了，搬家时还不忘带走一柜子大牌衣物。 墨鱼不是真逼是装逼，但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真精。墨鱼哪里是小野模的对手，不久就被识穿，他究竟是个昔通的香港人，不是什么二世祖宗。不过，照她那挥霍法，纵使富甲一方也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吧。 小野模走后，墨鱼伤心欲绝，书也读不下去，毅然退了学，准备回香港。 为了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也能因为一个人恨透一座城。 墨鱼原本深爱武汉，说起武汉都是一连串的褒义词往外蹦。现在，他觉得最雄伟壮观的长江大桥都变得面目可僧起来。墨鱼开始厌弃武汉的一切，吐槽治安糟糕，百姓粗鲁，没有7-11都成了武汉缺点之一。 散伙宴那天，他在favor暍的烂醉，眯着哏说，我觉得我跟你们有文化代沟。 沟你麻痹沟，我只在武汉见过乳沟没见过代沟。你犯得着为一个贱人一棒子打死武汉一群优质青年么。一天到晚7-11，里面有卖热干面么，有黄鹤楼卖么？非姐拍案而起。 热干面吃起来像钢丝一样，黄鹤楼抽的我喉魄疼，原以为港女是香港特产，没想到汉女比港女更厉害。他偏要与非姐针锋相对。 你遇到的绝逼不是武汉的烈火姑娘，就算是也得是其中的老鼠屎，极品奇葩！ 非姐气急败坏恨不得泼他一脸酒，说你墨鱼你还真的墨鱼，能不能长点骨头，被甩了就要重振旗鼓，杀回战场，大批波霸长腿妞等着对你投怀送抱呢。有天左拥右抱过的比她好，等着看她鼻涕眼泪一大把来抱你大腿吧，跑回家里舔伤口算什么英雄好汉。 墨鱼没作声，低着头点燃一根黑冰，泪珠一滴滴落在黑色大理石的茶几上，聚成一滩。他说，这城市里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她的气息，再呆下去，我怕我会难过死。 噤若寒蝉。 墨鱼太过天真，以为一厢情愿掏心掏肺的给，说一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就能天长地久。殊不知，一场感情里童要的是势均力敌，圣女得配耶稣，狼狈才能为奸，小野模该站大老板身边。你把圣女给了狼，耶稣丢到狈手里，结局自然是万箭穿心橫尸街头。 步步退让仅能感动自己，使贪心的人得寸进尺。跟要钱的人的谈感情，只能越谈越伤感情，用一腔真心换来满满的绝情。 我们不愿让墨鱼走，认为不值得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况且他放弃的不仅是一座城，还包括他的学业。而大家也明白，如同他当初毅然决然来武汉读书一般，倘若他决定走，无人可阻拦他。 我最后一次见墨鱼是在机场，几个好友去为他送行。 办完登机牌，一行人送墨鱼到安检口，一路沉默寡言皆沾染上离愁别绪。 墨鱼看我们几个特别优郁的脸，笑着说，别为我担心啊。好在我还有你们几个friend。 大家都没出声，心知肚明依墨鱼的性格，他这一走定然此生此世不愿再踏足武汉，说什么friend不friend的，以后再见面都是难事。 仿佛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啦，我还会回来的，我毕竟在武汉动地惊天爱恋过。 我打落他的手，翻白眼回答他，你那岂止是动地惊天爱恋过，分明是动地惊天爱“撚”过。 墨鱼哈哈大笑，没白教你，粵语出师了。我可以放心走了，看我背影时你们别哭啊。 他说别哭，自己先红了哏眶，墨鱼对我们说，抱歉，热干面其实很好吃，长江大桥在我眼里依旧壮观，武汉没有我嘴里那么糟糕。至少不用蹲在垃圾桶旁边抽烟吧？ 听了这话，大家破涕而笑，他顿了顿，我永远记得你们，也会记得江城是我第二个故乡。 末了，他赏给我们每人一个临行的拥抱，头也不回进了安检口。 三 《春娇与志明》上映时，我们窝在非姐家看盗版。播到张志明唱“动地惊天爱恋过”那段，几个人笑成一团。非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这不是你当年的梗么，怎么被彭浩翔借去了。” “哈哈，可能是彭浩翔跟我一样有才吧。”我也笑得不行。 非姐笑完，略带优伤，“墨鱼这王八羔子够绝啊，走了以后竟然真的没跟我们任何一个人联系，亏他在机场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friend。”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联系也好，省的看到我们就想起那个女人。这孩子也是真性情，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认识新的姑娘。” 非姐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几年前在机场送别的场景，墨鱼的脸在我记忆里变得日渐模糊，现在想来，遗憾我竟然连张他的照片都没留下。 后来，我也在香港呆了一段时间。托墨鱼的福，我的粤语虽仍旧发音蹩脚不够流畅，但骂起人也算麻溜，同人吵架嘴上没有吃过亏。 香港犹如墨鱼口中的一样，繁花似锦，高楼鳞次柿比，治安良好，火警分分钟呼啸而来。遍地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7-11，即便深夜也能在楼下茶餐厅买到公仔面和冻奶茶。我也学着用三四成薪水买名牌手袋，丝毫不用肉疼。 每次站垃圾桶旁边抽黑冰时，总幻想如同电影里一般，在抽烟时偶遇墨鱼，然后我一定会爆粗口嬲他，质问他为何这么长时间不与我们联系。然而直到我离开了香港，终究没有缧分遇见他。 离开的那天，香港爆发大规模游行，抗议大陆游客抢光了香港所有的进口奶粉。近似大陆人看待香港人一样，香港人看大陆人也蒙着一层彩色纱巾。越来越多素质参差不齐的游客和新移民前往香港，促进经济发展得同时也侵占破坏了港人本有的资源和环境。 专家把一切矛盾根源归于文化差异，但我相信香港大陆不存在文化差异，千百年来香港大陆同属炎黄子孙。不是每一位港人都自负到目中无人唯我独尊，至少我的朋友墨鱼可以代表一部分友好的香港人。他们愿意卷着舌头学习昔通话，视内地为第二故乡，他们有倩有义，温柔亲切，待人友善，尊敬爱戴我们的祖国。 偶然在网上看到香港人称大陆游客为“蝗虫”的报道，评论里两边网民骂得不可开交，所以有了这篇文章，它不似一篇故事，更似一篇杂文，为了给香港的朋友正名，也希望每个去香港的游客观光的同时，入乡随俗对同胞们尊重守礼，莫要摆出财大气粗的态度惹人反感。 同时，谨以此文纪念岁月中曾出现过一些转瞬即逝的朋友，可惜兜兜转转之间，在人海茫茫终不幸失去他们的踪影，只留下些空荡荡的念想。但愿有生之年，有幸再次与他们把酒言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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