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记事八十八：谁是盐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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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梧晚报》总编辑：王绪年

在盐场工作生活的人，无论是到城里还是去乡下，总能听到熟悉的称呼：盐大头。我参加工作时刚报到，师傅一听说是盐场的，马上就感叹道，是盐大头呀。

盐大头，不是什么贬称。就像我们后来喊煤矿人是煤大头一样，即有钱的意思，是有钱的别称。

盐大头这个称呼起于何时，延续有多少年，难作考证。说盐场人有钱，在我印象中，怎么也找不到有钱的感觉。从小自幼在盐场长大，大家吃上饭我们也吃上饭，大家困难我们也困难。与城市的人家一样，一家是双劳力的日子就好过些。是单劳力的，生活过得就紧张。说盐场人有钱，我看是抬举了盐场人。听老辈讲，他们在旧社会，出去都不敢说自己是盐场人，怕图有虚名给抬财神了。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他经历的事。有天，他们一帮盐工去板浦运一季的口粮，有的挑，有的用车子推。当走到土匪经常出没的张圩坨柴荡小路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叫所有人站住不许动。这时，人们望去，只见路边有张桌，桌后坐着个人，此人一脸凶相，手拿盒子枪。大家一看明白了，是遇到拦路的了。看人人挑的挑推的推，土匪问是哪里的。他一听说是盐场的，就哈哈大笑的说，原来是盐大头啊，把口袋里的钱全部留下。大家说是粮食，土匪怎么也不信，就把盒子枪往桌上一拍：谁不知道盐大头有钱，还想骗我。这时大家再看，那盒子枪断了，土匪人也站不起来。原来是个拿泥枪假冒土匪的瘸子。要是真土匪麻烦就大了。

说盐工是盐大头，实在是冤枉了他们。自古以来盐工就是苦行当，并被列入世上三大苦：打鱼晒盐磨豆腐。那到底谁是盐大头呢？那就是盐商和盐官。在盐工（过去叫灶民）与盐商之间，盐工只是雇工，他们是纯粹的无产阶级。盐商则是资本家，盐官却是管盐商的朝廷命官。盐民辛辛苦苦把海水晒成盐，盐堆的廪一个接一个，自己却一无所有。盐到了盐商的手里，就变成了雪花花的白银。这样一说，盐商和盐官才是真正的盐大头。

盐，尤其是两淮盐场，自古就是国家财政支柱。到了清初，朝廷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都来自两淮盐场。因而从秦代起，国家对盐实行的是特殊税收政策，也就是价外税，不管你盐卖多少钱一担，税收是死的，你卖一担，就是亏了，也得给既定的税钱。这一税收政策，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改掉。说盐税就是我国一本活化石一点不为过。

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盐场发大水，受灾程度为几十年一遇。我作为新华社工作人员，到盐场调查多日，才知道盐场已经变成经济小弟弟了（在连云港一年的盐税不到海关关税的几十分之一），实行的还是秦始皇制定的税法，实在太离奇。看看盐工们的生活，由于企业严重亏损，住的是破房，拿的是低工资。生产设施多年得不到更新改造，还欠银行一屁股债。我就连续给总社写了两篇内参。有关领导看完稿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淮盐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活跃了地方经济，成就了地方建设，造就一批盐大头。凡是盐商聚集的地方，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文化建设，都处于全国领先地位。扬州，是我国淮盐的主要集散地，也是盐商盐官的聚集地。他们一个为朝廷专营盐业，一个代表朝廷管理盐的运营。盐民为吃上一顿饱肚在拼命，他们银堆如山，置地建房开工厂，纳妾嫖娼建花园。据说盐商们的日常开支都以百两计算。专家考证，扬州和苏南的有名园林大都为盐商所建的自家后花园。现在去扬州看看为数不多的小盐商的宅子，你就能想像得到当年盐商们的奢侈了。要不是沧海桑田的变化，要是盐商们一直在我们的板浦、中正，板浦的大花园和城市建设还不知有多大有多好。哪还能轮到新浦这个小地方呢。

有盐就有钱，有钱就有园林，更会有文化。别看淮北的盐场单调得很，文化设施连乡镇都不如。其实，淮盐的文化，和与淮盐相关的文化，说起来能叫响整个世界。我们常说，一部西游记成就一座花果山。知道和了解的人会告诉你，是淮盐成就了古代四大名著，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专，部部都与淮盐相关，都可舔到淮盐的咸味。红楼梦作者在书里讲的是贾府兴衰史，其实就是讲一个盐商盐官的兴亡史。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做什么？按现在讲就是大盐官。乾隆几次南下，花去他几千万两白银，才深得皇上宠信。皇上为不让曹家亏得多，还特许曹寅开织造，并提了官，真是红极一时。乾隆去了，曹寅死了，新皇上觉得不对劲，这才查抄了曹家，使得一代大盐官和他的家庭就此衰败。书中黛玉之父林如海就是个盐官，是不是曹寅的化身，也许就是。红楼梦前几十回中描写荣宁二府的豪奢只是盐商们平日生活的折射，就连乾隆六下江南都有乐不思蜀之慨。可见这盐大头头够大的了，大到皇帝手里的钱都不如他。

在三国这本书中，刘备的 糜夫人虽没说出生哪里，而她就是出生在盐商之家，她的大哥糜竹当年就雇工熬盐，成为“祖世贷值 童客万人 货产巨亿，”这在当时的社会已经能够证明他是众诸侯争相拉拢的对象了。刘备寄宿徐州的时不惜一切认识了糜家， 并成功迎娶了糜夫人。曹操曾拜糜竹为“赢郡太守，看中的也是他家熬盐有钱。不久前，市有关部门在糜夫人的老家、云台乡找到了汉代熬盐用的盐钵。这就为史书的记载提供了有力的物证。西游记、水浒里的淮盐痕迹就更多了。

我们经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正是淮盐的兴起，盐民的辛苦劳作，才喂养了一大批盐商和盐官，才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础。今天，淮盐和它产生的效益、影响，已远不如前。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淮盐播下的经济之种，文化之种，曾经繁荣和影响了千年中国，这恐怕是谁也抹不去的。就是多年以后盐场没了，盐场产生的文化和文化产生的影响是不会随着企业的变迁而消失的。

淮盐曾支撑了中国经济，繁荣了中国文化。但在谈到淮盐的贡献就少之又少。有专家讲曹寅如何如何，就是不谈他做盐官的历史。我想，我们作为淮盐的地方人，虽然不是盐大头，却有义务来研究这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