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巷 作者：老衲正待入港

红尘

　　老余一生未娶，也无后。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清楚老余对此是否有遗憾，只觉得老余这样游离于俗世之外的人，像是佛教中的跳出了六道轮回，应该会不以为意，正如他对待其他常规事物一样。又或者，对于老余而言，血缘上或者说肉身上的传人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相比之下，精神的衣钵更需要人继承。我相信，老余更希望当一名教父，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父亲。

　　很多年后，我依旧记得那个下午，微风吹过神仙巷，老余静坐于红砖墙根，闭目阖首，一人，一摊，一马扎。与其他算命先生由于渴望顾客光临而从眼眸中流露出的急迫眼神相比，老余显得不急不燥，遗世独立。从命理的角度说，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缘分，所以缘分未到，没有顾客，急是急不来的，要等。直到我由此经过，老余从身后叫住了我：“青年，抽一卦吧。”

　　这座小镇坐落于黄海之滨，秦岭淮河的南北分界线上，所以不南不北，既南又北。风土人情也是南北掺杂，南人的米饭也食，北人的煎饼也卷。温带季风气候沐浴着这片土地和人民，相比于其他大型沿海城市，少了通商贸易的热闹和繁华，却多了渔船伴晚星满载而归的宁静和祥和。虽不富，却少有刁民，多的是淳朴的百姓。吃饭工作睡觉，亲朋小聚，老友下棋，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没有披星戴月的奔波，也没有好吃懒做的奢逸，一切都有条不紊，良好运转。当然，生活之余。对于未知的前程，婚姻，命运，很多人喜欢算上一卦，好话也罢，坏话也听。于是便有了神仙巷。

　　神仙巷坐落于小镇中心，南北走向，横贯一片街区，南连后宫路，北接黄海路。这两条路本是小镇最繁华的两条路，沿边旺铺无数，客流滚滚，是小镇当仁不让的CBD。就连与神仙巷毗邻的万隆步行街，也在最初的沉寂和萧条之后，渐入正轨，人头攒动。而神仙巷却似乎没有借到半点光，依旧人烟稀少，甚至阴郁，除了三三两两的求卦之人，看不到任何商机。

　　神仙巷自我记事起就有，不知是约定俗成，还是为了形成独特的商圈，十里八乡的大仙全都齐聚于此。画着八卦的番布一挂，几个马扎一摆，几张纸卦一铺，签筒一放，生意就开张了。有人无意留步，有人慕名而来，马扎一坐，或算卦或抽签或看手相，报出生辰八字，测出前程良缘。每每有算命先生言中了玄机，顾客无不拍腿叫好，对算命先生投以钦佩和肯定的目光，算命先生也以之为得意，更加侃侃而谈，言无不尽。得道的人常说，知天命，耗阳寿。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神仙巷显得格外阳气不足，周边的店面也做不成别的买卖，只售卖一些周易风水的相关产品，古钱字画，香炉铜镜，泡了尿做旧的古玩，粗制滥造严谨不足的佛像观音，还有《麻衣相》、《周易尚氏学》、《三命通会》之类的理论书籍，不一而足。

　　“青年，抽一卦吧。”老余又重复了一遍。我对此颇为反感，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回头答了一句：“我不信这些。”老余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我心想明知我不信，为何还要叫我抽一卦？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坐到了老余对面的马扎上。老余并不急于开口，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梅，悠然的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像是长叹了一口浊气。我也正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四十开外，身材适中，大背头齐刷刷梳在脑门后面，戴着茶色金框的硕大眼镜，最令我惊奇的是，身上的一套洗掉色的中山装穿的一丝不苟，没少系一粒扣子。

　　“你学过物理吧？”老余在红梅抽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问道。我被他这么一问弄得莫名其妙，慌忙回答：“当然学过。”心里却苦苦寻找物理和算命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然而老余却不等我缕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继续追问道：“那你一定知道能量守衡定律和永动机了。”这又和算命有什么关系呢？我于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认真的回答了他：“能量守衡定律规定能量不会凭空产生和消失，只能在介质中转移，所以永动机不会存在。”老余听罢，说：“很好，按照现代物理的解释，宇宙起源于奇点大爆炸，在此之前，宇宙并不存在。那么奇点爆炸之后的能量从哪里来？宇宙是否可以看做一个永动机？”

　　我被老余问的茫然不知所措，在我惆怅之际，老余补充道：“现代物理学对于宇宙起点的解释未必正确，更准确的说是一种猜测。所以我们不妨用哲学来解释，产生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而存在是从有到有的过程，宇宙从存在的起点到现在，一直是从有到有，这毋庸置疑，然而从无到有的这一过程，我们如何解释能量守衡定律？”我彻底乱了阵脚，慌不择路的回答：“这已经超出了牛顿经典惯性体系的范畴，无法解释。”我注意到老余的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诘的微笑，好像已经预知了自己的胜利：“你知道了这世界上存在无法用既有认知解释的现象和事物，这是了不起的进步，因为牛顿本人也曾认识到这一点。牛顿在青年时便创立了基于三大定律的经典惯性体系，却在后半生毫无作为，反而笃定的信奉上帝，宣称上帝是一切事物的源推动力。有人说这是牛顿的堕落，我则认为，这是渺小个体面对浩瀚未知时正确而应有的妥协。”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怔住了，无言以对，老余却并不在乎我的反应，继续自说自话：“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机械是器，物理就是道；物理是器，数学就是道；数学是器，哲学就是道；哲学是器，玄学就是道。这几种学问由浅至深，一门是一门的形而上学。亚里士多德试图用形而上学这一统称，完整的概括宇宙中的所有理论。这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没有一门学问是静止孤立的，而必然有向上的归纳和向下的演绎。”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老余继续解释：“打个比方，振荡电路是用微分方程求解的，你必须从振荡电路中归纳出它的微分方程，这里的振荡电路就是形而下，微分方程就是形而上。”

　　老余深吸了最后一口烟，随手丢掉了光秃秃的烟屁股，继续对我说：“现在你相信算命了吗？”我尚未从刚才的逻辑中跳出来，惊诧于老余的思维跳跃之快，同时也无法作答。“其实我自己也不信。”老余这句话刚一出口，更加令我疑惑，于是我不解的问道：“你给人算命，自己却不相信？你是欺诈行为啊。”老余哈哈一笑：“算命是我的职业，目的是为了让信命的人了解自己的命运，至于我自己信不信，和我的职业没有什么关系。”我似乎被老余的诡辩说服了。

　　老余又掏出那包红梅，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口袋。我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什么，一直被老余的思维牵着走，最关键的东西却忽略了，我急忙问老余：“说了这么半天，信不信算命和你开始讲的物理哲学有什么关系？”老余听后又掏出红梅，这次他点了一根，吐出一口烟后对我说道：“我以为你理解了，看来还是得进一步解释一下。”“按照你的说法，玄学是最高层次的学问，其下层的一切学问都由它演绎而来，这么说玄学就是真理了？”这次换成了我主动发问。老余说：“西方的上帝，东方的命理，本质上是一种东西，都可以归于玄学的范畴。但是他们都不是真理，甚至说，根本就不存在真理，目前被称为真理的东西都只是共识而已。刚才我们说到，你无法用你所认知的牛顿物理解释宇宙起源，同样的，你也无法用你所认知的常识来判断上帝或者命理。对于这两种东西，你可以选择相信或者不信，但是你无权对它们定性，因为它们存在于你的认知范围之外。物理可以实证和证伪，你从高楼跳下去，假如你没有下落，那么万有引力定律就被你证伪了，但是玄学不能被证实，同样也不能被证伪。你无法证实上帝的存在，同样也无法证实上帝的不存在。上帝的存在恰恰因为其不存在。”老余说完了长长的这一段话，红梅都燃了大半，老余看了一眼咕嘟道：“浪费了。”紧接着贪婪的吸了一大口。

　　“人由于感官的局限性，所以认知是有限的。牛顿选择皈依上帝，是因为他已经走到了那个年代人类认知的边缘，外物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没有东西可探索，而是没有能力探索了。而对于命理来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其实我是个不可知论者。”老余弹掉了很长的一段烟灰说道，紧接着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人太过于渺小和无力，在面对外物时。”我琢磨不透老余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却有隐隐感觉到隐藏于话语背后的无限悲凉，我不想气氛变得太过低沉，于是对老余说：“我信一回，卦给我抽吧。”我本以为自己的善意会令老余高兴，没想到老余却拒绝了我：“你可以走了。”我还想发问，老余却又回到最初的闭目颌首的姿势，不再说话，像是沉沉睡去。

　　老余的举动令我异常不解，我还想再问，老余的头却更低了，像是假寐了一般。见老余此状，我只好悻悻离去。

　　走不多远，路边古玩店一个中年男子露出脑袋，向我打招呼：“过来，小伙子。”

　　“有事？”我随即问道。

　　“哎，我就是想告诉你，余仙就这样神神叨叨的，跟你说什么了别往心里去。”中年男子显得一脸歉意。

　　“余仙？”我很不解。

　　“啊，就是老余，给这帮半仙的姓后面加上个仙字，是种称谓，他们都这么叫，我也就随俗了。”

　　“你认识老余？”

　　“哎，老相识了。老余这人就是这样，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民主啊法制啊。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又不能当饭吃，哎。”

　　听到这里，我只好尴尬的一笑：“您贵姓？”

　　“免贵姓刘。”中年男子略显腼腆的答道。

（抱歉，太监帖。原作者未更新。）

羽轩秀雅

先不谈老余算的准不准，文章写的却是很不错。

左石羊

君子安贫,达人知命

铁马金戈

老体委尚未拆除前，神仙巷就已经红火一时了。
在去老电影院的那条巷内，三步一摊，十步一点

小叮当

改天也去看看。

哈哈哈，以前总想篇史诗级的小说，骨架是有了，但是阅历和见识跟不上，只能用些硬生的理论网上堆砌。主线也想不明了，时间顺序的写法太考验功底，蒙太奇的意识流又难驾驭。本来是想模仿《百年孤独》和《白鹿原》，但是民俗实在掌握的太少，对这块土地扎根太浅。所以写个开头就太监了。今天闲来无事搜自己的百度ID，竟然搜到了这个。感谢楼主和诸位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