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九字箴言

周东

转载：作者 学广　

　　上弦月被灰褐色的云雾盖住．我一人摸索着登上济南南面的四里山山顶，面向着家乡方向无语张望，茫茫中我看见了母亲的渐渐远去的背影，融进无比的夜色里，我忍不住地喊一声：母亲。于是，我双膝跪地，默念着：母亲，今天是您百年诞辰纪念日。

　　母亲1910年农历九月初六生于江苏赣榆县吉当村，于2006年农历二月十二溘然长逝。母亲可以称为跨世纪的老人。母亲是一位社会最底层的普普通通的农民，如一棵草，一片树叶，一坏土，一粒沙子，寻常得无以复加。母亲的名字叫刘建花，习惯称之为李刘氏，只出现在我的档案社会关系栏目，在母亲的职业栏内，只有我写上的“家务”两个字。母亲生前无荣可说无功可记，去世时我按本村的风俗，为母亲举行了传统的葬礼。

　　尽管母亲去世四年多了，可是，在我的梦境里，还时常出现母亲的面容，她的音容之亲、笑貌之真，宛如在世时；有时梦到母亲去世，不觉泪水涟涟。说起来，母亲高寿，五代同堂，在家乡亦被称为喜丧，母亲的孙子、重孙子戴的孝帽上还挂着红布。可是只要想到母亲去世．总是感到悲伤。念母一生，除了善良、勤劳、吃苦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可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九字箴言”：做好事，多干活，别馋嘴。

　　那是新旧世纪交替的2000年春节，母亲已经90岁，还精神矍铄，大早起来接受我们的跪拜。我的一位侄子也来了，例行的跪拜过后，又高声问道：奶奶，怎么能长寿啊？母亲笑着慢慢地说了这九个字。大家先是重复了几遍，接着就点开了头纷纷称好，当时我想，这就是“警句名言”呢，也是老人一生的写照呢。自那以后，这九个字就铭记在我心中。随着我人生阅历的增加，尤其在老人家百年诞辰之际．重温这九字箴言，倍觉珍贵异常，意义深远。

　　做好事。打我记事起，老人家就经常叮咛我，为人要做好事，别昧良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莫做亏心事，吃亏人常在”。反复与我讲，为人要懂得感恩、要实诚、要讲仁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小时上学，母亲这样嘱咐我；我当兵时，母亲还这样嘱咐我；后来我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做记者、当个小“官”什么的．母亲还是这样嘱咐我。这些话有的来自《名贤集》，实际上也是母亲生活经验的结晶。母亲经历了战争离乱之苦，深知生存之艰难，她这样教育我，或是出自一种“善有善报”的信念吧。

　　在我记忆里，母亲经常帮助人。母亲手巧，会干的活多。如有的人家做豆腐、蒸饽悖，请我母亲去点卤水、放面引子，母亲总是有求必应。母亲还会织蓑衣、打麻鞋，多了就分给人家用。我家里的家什多，有人来借时，母亲放下手上的活就给人家找。我母亲还懂点医道，会做“接骨药”。那是我姥爷家的祖传秘方，一般只传男不传女，而我姥爷偏偏传给了我母亲。我家在渔村，渔民海上作业强度大，伤筋动骨的多。不管谁来找，认识与不认识的，母亲赶紧查看伤情给制药。伤者只要去中药铺购回五角钱的“辰珠”（朱砂），到小商店里买一瓶黄酒就可以，其它药材就是母亲弄了。小时候我常与姐姐到海边灌木丛下抓土鳖，就是给伤者制药用的。文化大革命学大寨运动开始后，将海边灌木丛都拔掉了，土鳖难找了，服药的黄酒也难买了。母亲本可以推掉这些事，可是母亲还是四处打听好地方，再让我与姐姐去抓。让我到县酒厂找熟人要来酒袖，自己动手做米酒，供伤者服药用。

　　有一年天凉了，一位年岁大的讨饭者来到我家，我母亲见他穿着单薄，就将我家的一件半成新的厚衣服给了他，那老人感到十分意外。夏天到了，我母亲见他还穿着那件厚衣服，就去买了一块3角3分钱一尺的白布，让我姐姐用缝纫机做了一件新褂子。要知道那时候买布不但花钱还要用布票的。我亲眼看到那位老人感激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几次要给我妈下跪。更令我惊叹的是，我有一位大娘，没有子女，我大爹60年代去世后，独自一人过日子。年老后生活不便了，是我母亲一直照顾着她，供她吃用，照顾着她的身体。那时候我母亲已经是60多岁了，还要伺候一位70多岁的老人．而且整整伺候了15年，直到我大娘90多岁终去。这件事，在街坊邻居、在亲戚圈里影响很大，逝世这多么多年了，村子里的人还经常提起。

　　母亲做的好事．她根本没有去记，甚至随做随忘，如同清风一样从她身边刮过去，因为压根上．她就没有想到什么回报。可是村民们记得清楚。我母亲无论走到哪里，经常会遇上一些人，对她热情而恭敬地问候。只要走在路上手里提着东西，会有人帮着提着。我猜想那些人多是母亲帮助过的人。而母亲往往记不准他们是谁谁，甚至张冠李戴，或者过后再问我“那是谁谁”。年老后我母亲有点儿糊涂，出了家门时间长了往往走不回来。我家里人也不用担心．因为总会有人认识我母亲，将老人家安全地送回来。

　　多干活。俗话说“天下爹娘疼幺儿”，我是我妈妈最小的孩子，母亲爱我的方式是叫我“多干活”。我越下力气，干得越苦、越累，母亲越高兴。老人家经常对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力气是外财，用了还再来”。母亲还具体地“指导”我“睡觉前，要想起床后干哪，些事”。母亲为了训练我的耐力，与我一起抬东西时，总是说到前边某个地方歇歇；到了那个地方后，母亲会说，再向前走两步，到下一个地点，母亲又说，再向前走两步。就这样，母亲总是让我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我这样做了，母 亲就叫着我的乳名夸奖我。老人家虽然不识字，可到晚上就让我读书她听，告诉我“熟能生巧”的道理。母亲的教诲，使我从小就抱有“只有努力才能成功”的信念，不怕任何困苦。我上学时，读书成绩好，年年拿奖状回家；我失学回家．能推重车、能扛大包、能开石头，农活样样干得好。母亲感到十分欣慰，经常向外人夸奖我：“干活不偷懒，到哪里都放心”。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早忙到晚，不是家里就是地里。小时候，我睡觉前发现母亲在干活．醒来后发现母亲还在干活。母亲曾经自豪地对我讲过，我家里三间西屋用的石头，全是一家人从沟底和山上抬来的。刚解放之时，我家省吃俭用、借钱拉饥荒，造了一条船，起名叫“铁砧子”．还置办了两奈大网。可是那船下海不久，船与网就被“合作”充公了，这令我父母十分伤心。母亲后来说“再想也没用了，还得想法再挣啊”。上世纪60年代初期，大饥饿横扫整个中国时，我家食能果腹衣能暖体，就是母亲领着全家精打细算、起早贪黑干的结果。那时母亲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为了开荒地、种自留地，抡不动镢头，就用铲子铲；挑不动水桶，就用胳膊挎水：不能站着割麦子就坐在地上一棵一棵地拔。白天干不完就用晚上，晚上太晚了就清早早起接着干。我家自留地的作物长得很好，家里喂的猪也比别人家的长得肥。改革开放开始后．母亲帮助我姐姐家搞家庭养殖，还是没明没黑地干。母亲88岁还负责我家盖房子，花多少钱，用哪家的匠人，匠人吃饭用多少米，一一算得清楚。我也知道轻微干点活对老人的身体有好处，可是不能干过了。我家的院子里，全是母亲种的玉米、豆角、黄瓜，还有喂的鸡。她已经93岁了，还遗憾地对我说，“好多日子没出门了，地里庄稼不知长得怎么样了。”那时候我就劝母亲：“年龄大了，该小心一些，别出门了，在家里歇歇就行了。”她就像没听到一样。

　　别馋嘴。母亲一再要我“别馋嘴”。母亲认为，一个人要想大处，向高处走，不能“光想着吃”。“人馋了就懒，懒了就馋，偷鸡摸狗什么孬事都干出来”，母亲最瞧不起那些“看到好吃的就拉不动腿，眼珠子不挪窝了”的人，见到那些喝醉酒倒在路边上的．总会发出一连串的“喷啧啧”的怜悯声。令我终生难忘的，是母亲对我的一次“教育”。那是“文革”中我回乡劳动的第一年．生产队里有位姑娘出嫁，我出于“好奇”，参加了一次送嫁妆活动。当晚喝红脸回来后，母亲知道了非常生气，说我“下贱”，“跑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个嘴，丢人”，“有出息的男人，不会干这种事”。这令我大为惊讶。在缺少食品的年代，争着去送嫁妆，就是为了喝酒吃肉坐大席的。母亲的责备，自然令我羞愧难当。

　　后来理解母亲“别馋嘴”的话，并不是不让吃好喝好。1969底年我去应征参军。为庆贺我入伍，母亲专门为我请同学、朋友办了好几桌酒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因我“社会关系”存疑，新兵部队开拔之前，我竟然被刷下来了。这对我打击太大，我大病一场躺倒了。当我醒来时，发现母亲就坐在我的床前，无助地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见床头上放着的一瓶串香白酒与一包蓝盒的“冬梅”香烟。我明白母亲的意思，那是让我喝酒解愁抽烟消闷的。母亲只是让我不要贪图享受安逸，不要奢侈与铺张，生活上要越简单、越朴实越好。

　　直至现在，我吃饭穿衣非常随便，没有任何特别的嗜好。在一些社交场合，主人往往称呼着我的职务，问我愿意吃什么的时候，我总是说“越简单越好”、“吃什么都行”。不了解的人认为我是客套、耍官腔，有的甚至讥讽我“老土”、“不懂饮食文化”，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了。实际上那就是我的饮食观念——母亲给我的饮食观念，为我曾经有过的贫困生活，为我母亲曾经对我的告诫。

　　母亲，百年诞辰，我的怀念之情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在。您在世时，您是家中“一宝”，因您的德望与您长寿，做儿女的脸上放光，引为莫大荣耀。您虽然长眠地下，可您的九字真言依旧活着。那平易、简洁、明白的九字箴言，已经融入了我的灵魂，化成了我人生的信念，成了我们的“传家宝”。

　　母亲在上．我给您磕头了。

选青书院

做好事，多干活，别馋嘴。
简单、朴实，不是华丽的辞藻，却是金言真语。

大非

江苏赣榆县吉当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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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楼主写错了，还是当时就是这个名字？

周东

大非 发表于 2013-11-4 09:39
江苏赣榆县吉当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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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楼主写错了，还是当时就是这个名字？

我是转来的，原文就是这样。


《山东文学》 2011005期作者/学 广

木工

真情的表白

羽轩秀雅

感人至极

羽轩秀雅

周东 发表于 2013-11-4 10:34
我是转来的，原文就是这样。

感觉像柘汪下面的激荡村啊？

青口人

文章主人翁姓名：刘建花

　　终年：96岁

　　籍贯：江苏赣榆县吉当村

作者：李学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