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记事九十：船上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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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梧晚报》总编辑：王绪年

在海边，在船上，听大海涛声，看船来船往，可以尽情放歌，但决不是毫无顾忌。海上的忌语忌行，如果不遵守，只能引来白眼和骂声。

海边，船上，这一地和那一地，风俗不同，规定各弃，忌语忌行的内容、意思却大致相同。就是到现在，一些海边和船上还保留着原始的风俗习惯。

渔船离开港，航行在海上，就是渔民流动的家。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浪里行涛里走，天天夜夜与惊涛骇浪斗，与意想不到的险情斗，稍有不测，都会带来杀身之祸。因此，他们有所怕就有所忌，忌而不言，忌而不行，成为他们默守的规矩。

渔民们的第一怕是翻船，在海上一提到这个字词，比骂人祖宗三代还犯忌。可以说，在海边、在船上，凡是带翻的字音和同音字是第一大忌语。过去在海上航行的渔船，都是带风帆的，有的是一面帆，有的是几面帆，帆越多船越大。这帆与翻是同音，船在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翻，一旦翻船了就意味着船毁人亡。为了避开这个不吉利的词，人们多年来都管帆叫蓬，大帆叫大蓬，升帆叫升大蓬，下帆则叫落蓬，帆布也叫蓬布。

第二个忌讳的词是倒。带帆的渔船航海，动力靠帆受风前行，帆倒了船则翻。渔民们为此是从不说倒字的，以意思相同相近的词代替。捣东西，比如捣蟹酱，就说搪蟹酱。船进港了，要下帆倒桅杆，这样的话更是千万说不得，要按照渔民的风俗，叫落蓬放大桅，也就是收帆和将大桅放倒的意思。

如果细细数来，船上和海边忌讳的字词充满着生产、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吃饭用的筷子不叫筷子叫槁子，管沙鱼鲸鱼叫大老爷，帆船叫风船，舵把手叫舵牙，调头叫调向，船头叫龙头，还有许多已经不大常用的。对于这些该说不该说的字词，不懂不了解的人，上船前都要有人交代。如果不知道的人到了船上最好不作声，或主动了解和学习，否则会经常闹笑话。我有个朋友当年高中毕业回乡参加劳动，第一回上船出海就闹了个笑话。他是海边人，常常到船上玩，可对船上的用语还是不很了解。有回正吃饭时，船老大的筷子掉了，就叫他去拿槁子，结果他跑到甲板上拖来了长竹槁递给船老大，引来了一阵哈哈大笑，他还莫名其妙。他跟我说，那一次出海，几乎是在呵斥和白眼中度过。

不要以为有忌语不说就可以了，还有一些行为也是在忌的范围。像吃饭的碗不能翻卡着，翻卡就意味底朝上。不能在船头解小便，船头是龙头，在龙头上尿尿，就是在龙王头上尿尿，那还了得。吃饭就菜时，不可以吃过河菜，就是到别人面前去夹菜，这是过河拆桥抢东西。还有就是不能在船上吹口哨，吹口哨会引来风雨和沙鱼。有次我跟渔船出海，有个年轻渔民无意中吹了几声口哨，老船员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不是很重，但这是告诉他，也是告诉我，口哨吹不得。

过去的渔船，出海前或船进港，最大最为重要的忌行，是妇女上船，尤其是寡妇到船上去，讲法说法也多得很。其中就有的讲，船上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上去会带上晦气。而海边的寡妇，大多数的男人是在海难中离去，人们不希望寡妇把这样的晦气带给其他人家。

我二十年前与其一起出海的老船员说，说实在，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从小上船就耳闻目睹这些风俗习惯，一套一套讲究得不得了。人们其实就是用原始的办法和朴素的感情，以求得出海平安，或讨个吉利。像新造的渔船，船头造得像龙头，还画上眼嘴等人面象，每到出海前，还要摆上贡品，烧船纸，为的就是出行平安，开网大吉。

他说，在很小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讲了许多故事。说是有次，一年轻渔民在船上一连犯了几个大忌，又是到龙头上尿尿，又是吹口哨，又是老喊大帆小帆的。结果引来了大老爷。当人们给大老爷烧纸喂猪头时，他又喊着骂着大老爷。这大老爷本来将要离去，给他一骂再也不走了，来回冲撞着船身。为保一船人的生命，船老大只好把轻人丢到海里喂老爷，这下大老爷才慢慢离去。

这位老渔民说，大老爷要人吃，大老爷救人，他光听说过，干了几十年出海几十年，没见过。他说他一生中在海上翻过两次船。最为危险的一次，是在潮河打鱼，台风吹翻了渔船，他和几个船员趴在船底的脊梁上几个小时，最后还是解放军救了他们。而那天他们并没犯什么忌，只是信息不通，不知道起了台风，没及时避风造成的，与犯忌不犯忌根本就没得关系。

忌语、忌行，作为一种海边文化还在小范围内流传。现在的人们已不大讲究这些了，有许多已被推翻，像妇女照样可以上天下海，三八船队在内河海上照样运输打鱼。但为了他人的高兴，到了船上还是尊重人们的风俗和习惯为好，免得弄得别人心里不舒服。不是现在好多服务单位，机关窗口单位，也列出了许多忌语忌行，为的就是叫别人高兴。我想，说点做点叫别人高兴的话和事是不难的，难的是理解和尊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