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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赣中往事
江苏省连云港高级中学 毛春铧
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二哥从学校用三轮车给我借来一车的书,我记得里面有巴金、老舍的全集,还有沈从文的小说,我可以痛快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读书了。同时,我还在县城的酒厂打工,一来可以作为社会实践,二来也可以挣些钱买书读。我的任务是刷酒瓶,刷干净一个酒瓶几分钱。有好几次,见面工友就问我,“赣中毕业的吧?”我说是,心里有点奇怪,后来也渐渐释然,看来我的脸上、身上,一定是打上了赣中的印记了。
六年,足以在一个人身上烙下较深的印记了。六年,让一所学校和我产生了足以影响一生的深刻关联。和很多只是高中考入赣中的同学不一样,我的初中也是在赣中上的。父亲作为1957年从苏南来支援苏北建设团队中的一员,那时候回到赣中,我得以享受特殊待遇,从乡下的小学直接到赣中上初一。我还记得第一次离开农村,在交给老师的作文里,把自己乘坐的汽车写成了“列车”,被老师用红笔在这两个字下面画了横线和问号。我才第一次弄明白了汽车和列车是不一样的。
每天课间,学生都要做广播体操,我却一点都不会,为此,还被班主任老师埋怨,被同学们嘲笑。更有甚者,会遭到城里孩子的欺负。好在日子总有改观的时候,第一次考试,我就以班级前十的成绩让那些嘲笑我的人傻了眼。初二的时候,换了班主任韩莉老师,经常表扬我,有几次生物小考试我成绩不错,得到了几个作业本作为奖励。还有一次因为做操比较认真,得到了韩老师的口头表扬。这让我对韩老师内心充满感激,在充满歧视和嘲讽的环境里,我得到了如此的尊重,真是要感谢韩老师。后来,韩老师到了教院附中,我还一直关注这她的行踪,记得我工作以后还见过她一面,我对她的感激溢于言表。
似乎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不像现在的学生,搞得要死要活,非要把人榨干不可。我渐渐养成了逛书店的习惯,不时用我那一点有限的零花钱,买些自己喜欢而又财力可及的小书看。遇上新华书店大减价,则像过节一般。记得在减价书市,我淘到了鲁迅的《呐喊》、萧红的《呼兰河传》、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心里像是得了宝贝似的。我淘书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学校里的实验课也一丝不苟。物理课的测量;化学课的酒精灯和烧杯;最厉害的是生物课,为了做青蛙解剖的实验,老师让我们自己到田野里捉青蛙。我们就成群结对,在星期天去田野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体验,我则在捉青蛙的时候,看到了缠在水草上的青蛇。
学校里的图书馆被充分利用,除了可以用图书证借阅各种图书之外,还可以用图书证借阅各种杂志。学校每天中午1点钟到上课前,图书馆的阅览室开放,学生可以自由借阅书架上的各种杂志。阅览室里有学生负责借阅,总是静悄悄的,有的在阅读,有的在抄录,没有人讲话,一切都井然有序。
那时候,语文组似乎是最活跃的,老师们有意识也有办法充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我记得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作文课,每周三下午,连着两节是作文课,老师在课前总是要读一两篇范文,能够被老师范读,是作为学生能享受到的莫大荣幸。为了能够被范读,我们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各显神通地把老师要求的课后作文写好。
初中的时候,老师还推出一个激励措施,鼓励学生多写作文,就是平时在老师要求之外写的作文,都可以列入期末的语文分数里,我记得自己总是很踊跃地写作文,写到最后,老师都感到有些棘手,因为承诺过每写一篇作文都要加分的。
语文组还有一个很好的举措,就是一直在办校园写作小报。一开始叫做《新圃》,后来组织了“荠菜花文学社”,社刊就叫做《荠菜花》,取辛弃疾诗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到溪头荠菜花”之意,但都是手抄油印的,老师们一定花了不少的功夫,选择好文章,在钢板上刻好,一份一份地油印出来。那时候的小报,都是学生人手一份,拿着看有自己文章的小报,那油墨也散发着芳香的味道。再后来就有了《赣榆县中学校报》,我记得主编是李震老师,已经是铅印的比较像样的报纸了。
各个教研组也各尽所能,有语文知识竞赛,历史知识竞赛,理科的各种竞赛都是市级省级国家级的,记得有一位同学获了全国比赛的一等奖,学校专门开大会表彰,发给获奖的同学一个皮包什么的,让我们都很羡慕。
学校还组织摘录摘抄比赛,我自信满满地将自己的三本厚厚的摘抄本交上去参赛,结果只得了一个鼓励奖。过去一看,有的同学抄录了厚厚的十本本摘抄,让我自叹不如,只好灰溜溜地回来,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继续努力的份了。
体育课和运动会也值得一提。我们那时的每堂体育课都有板有眼,不像现在的体育课放散羊。老师都有自己严格的教案,课前课后都要点名。记得我们的活动内容有:鞍马、单双杠、跳高、跳远、800米、1500米,都要有成绩记录的。老师也认真,在跳鞍马时候,一定会在一旁保护,防止出现摔伤。学校还不是组织学生进行“越野跑”,有点像马拉松。从学校出发,经过几条街道,出了城区,到一个特定的点再转回来到学校,就完成了一次越野跑,这个运动量还是很大的,但锻炼了我们耐力和毅力,学生还有机会欣赏田野风光。学校的运动会更是有声有色,最值得一说的是跳高和5000米赛跑。跳高场地是最吸引大家眼球的地方之一,随着高度的不断提升,留在最后的人也越来越少,记得那时候朱建华刚刚成名,连续三次打破世界记录,我们也有和朱建华一样用背越式跳高的一位,到最后,杆子已经有1米9了大概,我们都要仰望才行,这哥们在万众瞩目下一个漂亮的背越式翻了过去,已经拿到第一了,还要破学校记录,市记录。5000米长跑中,有位哥们是凭我的理解能力怎么都弄不懂的,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速度在跑,而且跑的和我百米冲刺的速度差不多,似乎他就是一个机器战士。我看过这位学长的比赛,但始终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后来发展如何,但那种跑法确实让我震撼。
我自己也坚持早上长跑。夏天的时候,早上5点就起床,和几个好朋友约好,沿着青口河跑一圈。我的良好的体质,也就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
除了学校的活动,我们自己也时常组织各种活动,都没有老师的参与。我记得有一次,是几个班级的同学自发组织去抗日山春游,回来文学社的一位还写了记游诗,记得期中一句是“云绕青松燕飞低”,但这位仁兄并没有坚持文学道路,大学毕业后搞金融去了,公司总部一直设到了加拿大。我们还钻了山洞。还有一次,我们十几个同学一起骑车去玩,我们去了赣马的文峰塔,去了塔山水库游玩。那位浪漫的仁兄在塔的下面做了一个“弯弓射大雕”的造型,看来人有远大志向,很早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的。其实,这位仁兄在学校期间就一直是风云人物,风流倜倘,天马行空。有一次演讲,他的一句“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也”倾倒台下众生,引来掌声雷动。我经常和弟子们提起他的蚊帐,里面别有洞天,除了英语单词,各色古文,还有蒲松龄困窘时候的励志对联,以及诸葛亮《诫子书》中的那句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说起那时候的同学,可圈可点的还有很多。
整个初中,有一个同学是不能不提的。很遗憾,我已经记不起她具体的名字,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极为深刻。是一位女生,方脸,很白净,只是腿部有点残疾。整个初中,她都是年级的第一名,无论哪方面都非常优秀。因为我们一班,我有机会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她学习好,各科都非常突出,她平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在用过的日历上写日记。我看过一次,日历纸上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因为成绩好,学校大会小会都把她作为同学们学习的榜样,甚至有一次专门开会,号召大家向她学习。中考的时候,她几乎是各科都是满分,这成了大家都津津乐道的奇迹,成惯众口相传的传说。遗憾的是,高一的那一年,她没有坚持下去,中途退学了,据说是因为神经衰弱。我想,可能跟她对一切都渴求完美有关。
我的另一位同学,男生,几乎每天都是早上3点钟起床,然后到教室里看书,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至于他上课是否能打起精神不打瞌睡,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事对我的影响是积极的,虽然这本身不值得提倡,我从这件事里吸取的是它积极的一面,就是要拼命。
也有老先生与此恰好相反,人家从来不开夜车,有时候正课都不来上,但每次考试都考得很好。这是头脑绝顶聪明的,不是不学习,而是课堂上课本上那点东西根本就不在话下,早就学完了,也许人家正自己学习大学课程呢。这种情况的确有,但还是极少数,在我的周围,大多是要点灯熬油,拼了命要学好的人。
学长中也有奇人。一位据说是从桥上掉了下来,或者是被车撞了,反正是头被震荡了一下,没想到人家从此时来运转,把脑子震荡好了,后来考上估计是清华吧,那时候一直是校园里人们众口相传的传说。还有一位学长,据说是想到少林寺出家,而且真的就去了。那个时候少林寺正在热播中,全中国都笼罩在“少林寺热”中,很多学生都热切向往那个神秘的地方。这位学长不仅有了向往,还切实地把这个向往变成了现实。当然,他还是回来了,学校为了及时刹住这个风气,专门录制了他自己的反省,在每个班级里播放,效果还不错。虽然这位仁兄给我们提供了绝佳的反面教材,但他后来也考上了很有名气的大学,有理想又有行动,想必定能成大器的。
还有一位同学,每天晚自习都要到学校的花园里打几路拳,弄得很多人跟风,一下晚自习,仅有的十分钟都被很多同学用来练拳了,花园里没有灯光,比较隐秘,做的好与不好不会有人看见。我也被吸引过去,伸展伸展腿脚,腾挪踢打,反正都为了强身健体。后来这位同学成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台柱子,每天一台手术,早上9点到11点都在手术室里,我自然相信,凭他的“武术底子”,拿手术刀的手一定相当沉稳有力,值得患者信赖的。我们至今还常联系,常谈起往事。我给我的弟子们也常提及我的这位同学,我告诉他们,年少时打下的底子,一定会在以后的人生中发挥作用。就像我自己,我发表了很多的文章,非常得益于我在中学时读了很多的书。记得好几次暑假,我都坚持在学校里,看看自己喜欢的书,背诵唐诗宋词,写点自己喜欢的文字。
在中学时期,我一直期待能够有一星半点的文字能发表出来,很遗憾没有成功。在校园小报或者是后边的黑板报把自己的幼稚的文字发表出来,也会让我很有成就感。我一直保存着《语文报》编辑给我投稿的一封退稿信,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收到编辑的亲笔回信,只有两三行,对我的投稿表示了感谢,同时也表示了鼓励,即使是退稿信,也让我兴奋了好久。
在老赣中的北门,一进门的地方,两侧都有橱窗。西侧的用来展示学生和老师的书画作品,也会展示学生的作文,整整齐齐,田字格稿纸,书写也工整好看,很让人羡慕。东侧先是一面大大的黑板,定期改换板报的内容。然后才是一溜橱窗,主要张贴各大报纸,有《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等。这是我们学生了解世界的窗口之一,每每中午吃过饭后,或者晚饭后,报栏边就围满了学生,我最喜欢看的是报纸的副刊,发表文艺作品的地方,并期盼着有一天自己也有作品可以在那里发表。
老赣中的树也值得一提。校园几乎就被树林覆盖,进门,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办公楼的前后左右,也都被巨大无比的法桐笼罩着。那些法桐,大的都可以在上面盖树屋了,不仅树的主干粗,就连几根枝干都粗的让你惊讶。校园里有三片小树林,一片比较偏远,在靠近校办工厂的一侧,树林间有很多单杠双杠,是我们课间锻炼嬉戏的地方;一片在操场,运动过后,可在此休憩;还有一片水杉林,高达挺拔,北侧就是图书馆,这是我们的英语角,记得第一次去,英语组全体老师都出动了,赣中的第一位英语特级教师王德群先生也去了,据说王老师是南大外语系毕业,还会说法语,跟我们交谈,却很低调,似乎这些在我们看来了不起的事情都不值得一提。有几位口语很好的老师,受到了我们的追捧。为了锻炼口语,我们在平时就努力多增加词汇量,提前准备好要谈话的内容。这对激发我们英语学习的激情都很有帮助。
最值得一提的是赣中的老师们。我现在想以“大师”称呼他们以表示尊敬。他们是值得这样的尊敬的。
程磊老师,很遗憾老人家仙逝的时候没有能去送行,在此遥祝先生天堂里安息。每天早读,老先生面对窗外片刻,一篇文章就出来了,我们就成了第一批听众。颇有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感觉。程磊先生做我的班主任,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依然奋战在教学一线。先生总是高屋建瓴,喜欢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来教育我们。先生常提及自己年少之时,开夜车读书,不知疲倦,常有出版社约稿,教出的学生不计其数,每有来信,先生就会挑选一些精彩段落读给我们听,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教育材料,每每让我们心生向往。
教音乐的胡抗生老师,不仅仅教书,还会作曲,“赣榆是个好地方,青山绿水好风光”朗朗上口,全县传唱,至今我还记得歌词和旋律。音乐课不只是教唱几首歌曲,老师们还教我们识谱,打拍子等基础乐理。老师教唱歌曲,还把歌曲的背景,音乐家的背景,乐曲表达的美好意境都详细地传授给我们。印象较深的几首歌曲是:《卖花姑娘》《青春舞曲》《渔光曲》《金蛇狂舞》等。老师给我们讲音乐家聂耳的听觉特别好,因为他有四只耳朵,繁体的“聂”字下面也是两个耳朵。
教美术的潘林老师,则从教画人体基本部位开始,头部和身体按各自的比例画出来。老师常带着我们在教室的外面写生,画楼房,画树林,画花鸟人物等,一点都不糊弄。美术老师还会画版画,我记得校报上还发表过美术老师的一副版画,标题叫做《升旗》。学生的画作还充满了想象力,我记得学校橱窗里贴出过很多科学幻想绘画,让人开眼界。
李震老师没有直接教过我,但我一直自称先生的弟子。那时候,李老师刚来赣中,对他的传说很多,比如说李老师发表过很多文章,会写论文,还会写诗歌,还发表过很多小说。小说的事情,我一直很钦羡,但后来李老师来我工作的学校做校长时,我专门求证过,是没有的。我在花园旁边的垃圾堆里寻找邮票时,常看到邮寄给李震老师的各种邮件的信封和封纸,上面有各种杂志社出版社的标志,让我无比羡慕。真正具体看到李老师的作品,是他的一篇关于曾巩的论文,工工整整,用黑色钢笔书写,竖体排列,还有很多繁体字。这篇文章很快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的刊物《文学遗产》上,这是全国很权威的刊物,我们都知道分量,对李老师的敬佩高山仰止。2004年的时候,李老师到我们学校做校长,我才真正执弟子礼,继续这份师生情缘。
寇惠民校长也是赣中教师的典范,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爷子据说是晕倒在了讲台上,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还要坚持上课,是学生们将他扶下讲台,送往医院抢救的。 “身正为范”,寇惠民校长的举动令所有赣榆教师和学子们深深感动。
回想我在赣中求学的6年,正是赣中“大师”云集,蒸蒸日上的时候,不少老师是在文革中生不逢时,遭到下放,却在赣中这个地方得以施展才华。他们很多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国家专门从南方各地抽调来志愿苏北建设的精英,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我记忆里的还有:虞为政校长、华力主任、寇惠民校长等,他们是不应该被人们遗忘的。同时,学校还有一批有思想、有理念、有行动的少壮派,有的已经陆续被提拔到重要的岗位上,如谢瑞璋、李震、王其珊、王从连、莫立刚、张勇等,他们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又是铁杆的行动派。我常常看到的一个景象是,已经下晚自习了,校长领着一群中层干部,拿着手电筒挨个查宿舍。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一群领导干部,活跃在校园里,维持着一个校园的宁静和秩序。
何宜隆老师在一篇纪念文章中提到的王德群校长的一段话:“我们学校一度领先于徐州地区和连云港市,有几个机遇把握得好。一个是粉碎四人帮后,我们最先把学校工作的重心转移到教学上,狠抓教学质量,为国家培养人才。我们起步早,抓得实,成果出得早。第二个是80年代开始,我校注意了教师梯队的问题,培养青年教师挑大梁。别的学校能带高三的教师年年就那么几个人,我们学校很早就实现了小循环甚至大循环。现在学校应该有新的教育教学理念,顺应新形势,才能保持领先地位。”
优秀的教育品质是需要一代一代传承的,我作为那个时代的受益者,也有责任把那些优秀的经过实践检验的教育理念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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